“她们会困在一段感情中走不出去。如果你借助玄学告诉她一些事情，比如：和他继续在一起会影响你的财运，她可能一下就走出来了。” “在上班与上学之间，我选择上香。” －“那些不抽烟不喝酒不蹦迪圈子乾净的女孩子是怎么熬过低谷期的？难过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她在算命，算星座，算塔罗牌。” “你可能没办法天天疯狂星期四，但是你可以选择星期寺。” 在现代化的当下，一些从属灵出发的说法正在年轻人之间流行。 玄学是一种古老的文化传统，涵盖了许多领域，例如命理学、风水学、占卜学等等，如塔罗牌是西方古老的占卜工具，而近几年的流行中，越来越流行的玄学文化则是“大事问八字，小事问塔罗，无事问星座”。这个古老的行业在2019年后爆发了新的热度，借着互联网的东风，成为了新的流量密码与网络潮流。2021年上半年，腾讯战略投资了玄学app——“测测星座”。这个小小的app，囊括了星盘、塔罗、紫薇、八字等中西方玄学，除了线上的各类占卜师外，还有AI预测占卜。 如今“测测”年收入早已经过亿，测测创始人在一次采访中表示，自疫情以来，测测活跃用户快速增长，1年内增长了近1倍，并且还在呈现加速趋势。 而事实上，2020年疫情爆发以来，火的不光是测测等玄学平台，国内的B站、抖音、小红书，港澳台的FACEBOOK，INS等地也是全面开花，渗入了互联网的每一个角落。 （各大平台的截图） “我以前一个星期至少算一次有偿塔罗，有时候还自己用app抽抽日运，陶白白(星座博主）也是只要更新就一定会看。”桃桃是一位“资深”玄学女孩，从2019年开始接触玄学，日常算命已经成为她习惯的一部分。 “遇事不决，问问神学嘛。”桃桃说，“有时候也不会很当真，但好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不问问心里不踏实。” 让她开始接触玄学的契机，是2019年与男友吵架分手。当时被“断崖式”突如其来分手的她十分痛苦，连续好多个夺命连环CALL也问不回一个分手理由，于是在朋友的介绍下，向一位塔罗师咨询。塔罗师告诉她，分手的原因，很大可能是因为男方那边出现了“第三方”的能量。桃桃一开始并不相信，直到一个星期后，她在社交网站上看到男友与另外一个女生官宣的照片。 “我被无缝衔接了，那是他的学妹，原来好早之前他们就暧昧上。”桃桃说，“就是那一次，我开始相信塔罗和神秘学。” 从2019年到2023年，四年里桃桃几乎接触了市面上所有流行的各种玄学，塔罗，六爻，命盘，星盘，甚至于吸引力法则和假设法则。她自己本人也从一个消费者，正在逐步转型成为一个从业者。 “我最近考虑成为一个‘显化’coach(导师)。”桃桃说，“遇事不决，量子力学是真的存在的，显化法则对我是最有用的。我自己也成功显化过工作和金钱，所以现在，我想把自己的经历和经验分享给其他迷茫的人。”显化法则（Law of Manifestation），是一个流行与国内外的玄学法则，相信一切可能的结果都已经存在在生命中，所有可能都能靠信念找到并实现，认为相信只要进行许愿，认知自己真正的需求，并且专注在自己的愿望上，那么潜意识的力量就会为愿望提升能量，达到同频。这样宇宙就会给与你“显化”的力量，让许愿者得以“梦想成真”。 听起来很简单，只需要许愿，坚信，那么愿望就能成真？其实并不是，在诸多显化法则的指引中，许愿者不仅需要许愿，还要模拟和切实的把愿望成真时的场景“视觉化”，并且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在此期间，任何的负面想法或者不确信的念头，都会成为“显化”的阻碍。很多人难以靠自己的意志去做到，因此需要一个coach在旁边提醒和辅助。 桃桃就立志成为这样的coach，“比如说，有人想显化自己和男友复合。但是我们都知道刚分手的时候，会有很多不自信和自我责怪，以及非常多的负面念头。这些念头会成为显化的阻碍，让复合这个愿望无法成功。而Coach需要做的，就是让许愿者能坚定自己的信念，坚信自己是值得被爱的，坚信自己是配得上世界上一切最好的感情。” 听起来似乎匪夷所思，但桃桃是显化法则的坚信不疑的支持者，她说：“只要你相信，就一定会成功。” （显化法则的b站、小红书截图） 2020年：疫情迷茫还是“庚子大运”？ 鹿先生是一位年轻的玄学研究者，今年27岁。鹿先生说，就他观察周围的青年玄学算命师，或者对神秘学感兴趣的人，差不多在一个相同的节点进入这个圈子，就是庚子年，也就是疫情爆发的2020年。 “从玄学的角度说，庚子年是一个大运所在，是一个临界点和高峰期。那段时间热衷于玄学的人特别多，神秘学在各个网站都十分活跃，包括QQ群和微信群，我算是很佛系，基本不怎么去做自媒体的人，都能建起来1000多人的QQ群，每天群内消息都有上万条。”鹿先生这样说，“当时线上整个玄学的氛围十分浓厚，铺天盖地一样，许多人开始入行，然后接触。” 当然，鹿先生认为，整体社会经济给人心理带来的影响也是玄学活跃的关键因素。 “疫情让我们几年没有出门，很多人开始在家里蹲着，就会往内修，开始思考人生。这个时候，就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人，开始顿悟，开始寻求人力不可达的上层力量，另外一些人，则会开始焦虑，迷茫。现实层面上的经济、物质给与的压力，让他开始追求精神上的一些慰藉。前一种人，可能会开始读书，开始研究一些中西方传统的古老智慧，从中获得了感悟和体会，寻求自己的精神上的解脱和救赎。这些人有一部分，成为了我们的同行，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西方疗愈和冥想特别流行的原因。有很多人是本身经历了痛苦，然后内修，开悟，自己成为了领路人。而另外一些悟性没有那么高的，或者说比较物质层面，只关注眼前的人，则会开始焦虑，开始胡思乱想，开始需要这样一些开悟的领路人引导。这个领路人，可能是塔罗师，也可能是命盘师，或者是催眠冥想老师。这就形成了一个供求关系圈，也是我们这些玄学从业者存在的价值。” 鹿先生笑称自己在世俗人口中，就是“神棍”。但谈及日常接待的客户和工作，“神棍”又显得没有那么玄之又玄。 “我有时候在想，人为什么会去寻求玄学，一般都是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才会想从神处得到启示。包括我自己踏入玄学这个圈子，也是因为现实受挫。” 他称自己几年前失业加失恋双重打击，让他陷入了极度的绝望中，开始接触神秘学。“其实人人都是这样，尤其这几年，各方面的形势都很糟糕，社会形式、国情都乱七八糟的，谁都看不明白未来会怎么样。已经不能靠逻辑和理性去预测的时候，大家都没有了方向，所以信玄学的人越来越多。” “关于神力，我是个神棍，我肯定是说能自己感受到神力的。但你要是非要从唯物的角度去讲，我认为是一种精神力的信仰，活下去的动力和指引。当你的现实世界一团糟的时候，当你失去了目标的时候，你会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那怎么办呢？一部分人陷入了绝境，那就真的走去自杀了，大部分人，就去寻找一个精神的信念寄托。这个寄托会让我相信，我未来有奔头，有方向，让我知道我活着有支柱有寄托。那还能是什么，就是玄学和神力。这从整个历史来看，也是如此，世道越乱，人们越需要信仰和精神寄托。周边的现实世界越魔幻，越会有更多的人相信整个。” 心理学研究者范先生认为，年轻人越来越情迷“玄学”其实是反应出年青一代面对越来越“内卷”的社会大环境，开始寻找精神寄托。这种情况在日本泡沫经济破灭也曾发生过，当时塔罗牌和占卜也在日本出现大流行的情况。他认为，这种现象的出现，本质上是年轻人觉得“努力了也不能改变人生”的一种“摆烂”和无助的心态，于是开始寻求心理上的庇护和慰藉，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的启动。 “拜佛也好，求神也好，某种程度上和看心理医生一样，都是对现状焦虑不安之后寻找情绪发泄的渠道。” “恋爱脑养活了玄学圈一半的人” 同样作为心理学从业者的果姐，则具有塔罗师和心理咨询师双重身份。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心理学和玄学本身也有共同之处。”果姐这样说，她认为虽然玄学和心理学是两个独立的存在，各成流派，但是在她看来，都是疗愈客人，引导客人走出情绪困境的方法。 “我的客人一般以女性为主，找我问的最多的就是感情问题，很多时候她们会困在一段感情中走不出去。你要说她们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或者情绪问题，那倒不至于，但人有时候就会卡顿住，这个时候，如果你借助玄学告诉她一些事情，比如：和他继续在一起会影响你的财运，她可能一下就走出来了。” 她反而不认为压力大是导致人们开始寻求玄学帮助的直接原因，而更倾向于因为压力人们开始寻求安慰自我或者情绪纾解的手段，而玄学恰好是其中之一。 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是这股互联网玄学浪潮中的主要客户呢，他们主要关注的又是什么呢？ 命理师羊师父的招牌好戏是看桃花运，他用了这样两句话来形容自己的客户群体。 “大家都说，玄学圈第一酷刑——帮恋爱脑看感情。” “恋爱脑养活了玄学圈一半的人。” 果姐和鹿先生也指出，他们大部分客户也是女性，其中八成是来咨询感情问题。 “感情这些事情，是你一个人无法掌控的，这个时候，就会想寻求玄学的引导。”鹿先生这样说。此外，事业和财运也是其中很大的客户来源，经济下行，失业率飙升，疫情爆发以来，羊师父经手的事业的咨询多了很多。 “在我看来，玄学也是一种追求情绪价值的体现。”羊师父这样说，“就现在来说，我认为玄学更多的，是为未来提供一些心理和精神上的帮助，引导你如何更好的去走下一段的旅程。” 他举了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例子，一个女性客户来咨询要不要和男友继续下去，当时客户与羊先生约定了时间，但迟迟没有出现，就算羊先生主动联系，她也没有出现和回复。直到一个星期以后，她才联系羊先生，开始咨询。 羊先生称，他当时从命盘上看出，男方性格强势，甚至有家暴举动，甚至有可能出现软禁等行为。而这时这位女士才说明，失踪一星期的原因是男友知道了这位女士联系羊先生进行占卜，男友非常反对女友和其他异性进行这种私下的交流，于是没收了女士的手机，甚至对她进行了半软禁状态，直到一个星期后，这位女士才得以取回电话，与羊先生再度联系。经过羊先生的咨询和开解，女士觉得好了很多，但羊先生一直很迷茫，他觉得自己没有真正的帮助这位女士走出困境。即便告诉了她未来，但是决定权依然在她手上，自己仿佛一个看客一样，看着别人的案例如同电影一样，即便给出了指引，对方也未必会听从。 “有时候旁边的人明明提醒了前面是一堵墙，但不亲自去撞一撞，总还是不死心的。”羊先生透着深深的无奈，“我所能做的，可能只是给他们事先铺垫好尽量多的情绪价值，让他们撞墙的时候能够有点心理预期，不要撞的那么重，那么伤。” 疫情后：政策禁止和线下玄学 疫情的结束，并未意味着玄学热潮冷却。随着各地逐步解禁，玄学从线上走到了线下。 寺院的生意蒸蒸日上。雍和宫成为了北京城如今最受年轻人追捧的地点之一，节假日早上八点，门口已经开始大排长龙。雍和宫的手串也成为了网红大热产品，如果亲身去求，排队加上开光的时间，可能要3小时以上。 其中香灰琉璃手串、香灰半塘等是大热款，不同颜色的手串寓意不同，蓝色代表健康，绿色是事业，白色是学业，金色招财运等。而随之而来的代购行业，也因此而兴盛，也有很多并非由雍和宫出产，而是义乌小商品批发出来的手串流入市场。 （小红书上雍和宫排队攻略） 除了北京雍和宫，杭州灵隐寺，广州大佛寺等知名寺庙，生意也比往年更好。 刚刚过去的五一长假，星星就选择了去灵隐寺上香，顺便买开运手串。“在上进与上班之间，我选择上香”星星开玩笑的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其实我自己来说，也没有很相信这些，甚至都没有去算过什么塔罗或者梅花，但是好像去一下寺庙求一求佛，拜一拜，感觉心理上会更有点寄托。你要说真的完全依靠这些，那是不可能的，最多就像是微博转发个锦鲤求好运一样，是一种精神慰藉吧。” （灵隐寺十八子） 寺院兴旺，也自然带动了商机，除了原本的手串，护身符，更多的“寺院周边”也开始发展，如佛系咖啡，佛系冰沙等。而北京雍和宫附近还开出了人均1000起的米其林三星素食餐厅。 玄学行业风生水起，监管随之而来。2023年4月25日，据《江淮晨报》报道，安徽一算命网红“宜和宽哥”刘某柱因大量发布替人算命、消灾等宣传封建迷信的内容被依法拘留。其账号拥有3.8万粉丝，被网友奉为“神算子”。当问及是否算到自己会被抓时，刘某柱苦笑道：“算命都是骗人的，主要依靠揣摩客户的心理，按照客户的需求看单下菜。如果算命真准，自己就不会被抓了！”警方指，刘某柱每卦至少300元，2020年至今，已非法盈利200余万元。 他所采用的手段，则是将客户提供的生辰八字输入到算命软件中查询，按照软件中提供的信息内容，根据对方的需求，说一些他们想听的话。 走到2023年，中国互联网玄学行业所面临的除了信任危机，更多的还是监管政策的变动。2022年，淘宝等电商已经下架了占星、塔罗等产品。许多社交平台在搜索占卜等关键词时，要么会出现“仅供娱乐”的提示，要么直接不予显示。许多B站的玄学UP主也表示，自己现在上传的视频需要经过一再审核和修改，甚至塔罗牌上较为裸露的牌面，也需要打码。而小红书上的玄学博主们，也面临着限流的危机。 2020年的疫情带来了玄学的高峰期，那么2023年疫情结束后，未来又会如何，鹿先生和羊先生持有不同的看法。 鹿先生认为，如今疫情已经不再影响生活，人们开始从家里走出去，玄学的高峰期已过，风口逐渐趋于平静。 而羊先生则认为，未来经济始终不乐观，人们依然需要从玄学寻求精神寄托。“况且现在走离火运嘛，这个运是有利互联网的，所以网上玄学前景我还是看好的。” 青年的自我慰藉 青年人关注玄学作为新兴文化现象，有评论认为反映了现代社会中人们对情绪和自我的寻求和慰藉。《歪脑》记者采访的所有玄学从业者，相对于认为说玄学是一条已定的道路，都更多认为是指引对自己内心的探索。 “我觉得玄学不会因为疫情结束而退潮，反而可能越来越火。”刚去完寺庙的星星说。她是一个刚踏入职场的大学生，面对疫情后的经济紧缩，觉得十分焦虑。“疫情三年影响了好多就业，我们这一届出来找工作的人，面对着过去三年的人才竞争，而且许多公司倒闭，所以每天都压力很大。996现在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这种精神压力下，哪有不疯的年轻人？” “要么疯，要么死，要么被迫卷起来，我也不想被卷啊，但是人在职场身不由己，那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求求未知的力量，找个精神慰藉，很正常吧。”星星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求了手串回来，整个人好像没那么累了，而且工作上的事情也顺遂不少。” 心理学研究者饭先生提出可以用“巴纳姆效应”来解释玄学对情绪和心理上的影响。 巴纳姆效应（“Barnum Effect”）指的是，人们更愿意相信一些一般、笼统的描述；确认偏误（Confirmation Bias）：人的大脑会根据个人喜好自动过滤信息，只听自己喜欢的信息，而过滤掉自己不喜欢的信息。 人们在无助和迷茫时候，选择通过占卜算命等方式寻求慰藉，而玄学给与的笼统模糊的提示，则让他们自动过滤掉不适合自己的讯息。 但曾是玄学目标客户的桃桃不是这样认为：“在接触玄学前，我的状态真的很糟糕，自残也试过。可是塔罗、星盘，这些东西彻底疗愈了我，好像有股神秘的力量，把我从深渊里拉了出来。即便现在我开始接触显化法则以后，不再去算塔罗这些，但是当时，这些玄学手段确实给予了我前进的力量。如果一定要把这些称之为人心理学上的自我欺骗，那我也愿意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毕竟在我最低谷的时候，科学没有来拯救我，但是玄学做到了。” （本文受访者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