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新冠病毒横扫世界各地,大量人口死亡、医护人力紧缺,各国政府的应对措施与防疫政策正受到极大考验。在虚拟世界里头,仰赖疫情的恐慌为养分的假讯息也蠢蠢欲动,考验着公民社会判断事实真伪的免疫力。 新冠肺炎疫情在台湾自今年五月急速升温,网路谣言、假讯息也如病毒般跟着蔓延。 “打疫苗会让身体产生磁力”、“蒜头磨成泥后含在嘴巴屏住呼吸可有效对抗病毒”⋯⋯不仅造成民众人心惶惶,也令政府机关防疫困难。 成立于2015年的打假讯息团队MyGoPen,透过网路资料进行对比,审核消息来源。站长Charles指出,过去团队平均一周收到4000则回报讯息,台湾进入三级警戒后,每周收到的假讯息回报数高达43000则,足见疫情对假讯息传播的影响。 从疫情在哪些地点爆发、哪里出现Delta变种病毒、感染后吃什么会好、疫苗无用论、阴谋论与各种副作用,Charles说,许多不实资讯早已经在国外流行并且被破解过,但因为疫情升温,又好像病毒传播般在台湾扩散。 这时,一群来自台湾社会各个角落、长期关心资讯战议题的公民们,透过自发的打假讯息团队,在三级警戒期间善用科技力量,迎战来势汹汹的假讯息。 线下转线上 “虽然这样说起来有点老梗,但我们的出发点就是因为爱。”在2018年底成立的假新闻清洁剂,最初是由一群年龄层横跨老中青三代的志工组成。成员之一穆穆表示,假新闻清洁剂初期发起人之一是一名育有六名小孩的家长,当他察觉到日常生活中出现越来越多假讯息,尤其是错误的养生保健资讯,他成立团队,希望透过行动带来改变。 过去,假新闻清洁剂搜集当时热门的假讯息,如“烫伤敷冰面粉很有效”、“吃地瓜叶配牛奶会引发三高”等,在民众经常出没的登山口、公园摆摊,并自掏腰包制作破解看板与传单,与路过的民众分享、送“清洁剂”给民众当免费赠品。随着团队的行动逐渐受到关注,开始有社区发展协会主动发出邀请,让假新闻清洁剂深入各个社区。他们后来甚至在社区大学里头开课。 这样的转变,吸引了更多和他们一样重视假消息带来危害的民众,让这只打假团队日益茁壮。目前,假新闻清洁剂志工人数约有160人,组织成员包含志工与志工讲师。 然而,穆穆也坦承,过去假新闻清洁剂选择草根型的作战方式,深入基层民众日常生活,当三级警戒宣布后,所有的实体摆摊与演讲活动被迫取消,团队一方面看到与疫情相关的假消息无论在数量与传播力道上均明显增加,另一方面也无法再以过去熟稔的方式运作,对于打假效果带来不小的影响。 于是,假新闻清洁剂开始试着把实体互动带到线上,为了接触到最容易被假新闻影响的长辈,事前还提供Google Meet平台使用教学。经过了20几场线上活动后,穆穆笑说,有不少认真好学的长辈刻意排开私人行程,在讲座开始前玩笑宣称要提早入场卡位,后续成为了地方上很重要的“辟谣种子”。 穆穆观察,线上参与的长辈们更乐于分享自己过去被假新闻诈骗的经验,如有一名阿姨就曾经收到“印度恒河充斥着许多染疫死亡的多尸体,最近吃海鲜会被传染”的假新闻,她说,一开始看见“就是真的会害怕而不敢吃啊”。 不断修正的沟通术 成立于2015年的MyGoPen则在多年间累积了许多务实经验。 MyGoPen最初成立是因为站长Charles发现家中长辈常常在LINE群组里头传一些“超乎常理”的消息。例如,他有一次在帮丈母娘修理手机时,发现里头充斥各种来自内容农场的假讯息,甚至还有一篇文章里,一边说吃某食物会致癌,又说吃同样食物可以抗癌。 因为不想家人长期垄罩在假讯息中,Charles发挥他工程师与网路插画家的技能,搜集整理这类资讯,成立网站上传辟谣资讯。时间一久,这类讯息开始累积成资料库,志工也陆续加入,到如今,MyGoPen已经有六名员工,并开始与Facebook、Google、Yahoo新闻、LINE等平台合作。 比起过去辟谣的内容,Charles认为,疫情相关的假讯息因为涉及多重领域专业,即使MyGoPen会与科学研究单位、医院等合作,以深入浅出方式解读论文内容,但有时一些讯息因为消息来源或时间点关系,难以光凭“一名医生说法去打脸另一名医生”就能说服民众相信。 尤其是疫苗阴谋论、如何抗疫类型的假消息,Charles表示,就跟药物的疗效本来就难以在短时间内拿出硬事实证明一样,处于不同学派都还在吵个不可开交阶段。因此,对于这类未知的领域,Charles坦承在事实查核上无法帮忙太多,MyGoPen选择提供多元资讯方式,让民众自行判定。 被喻为“打击谣言的始祖工具”的Cofacts真的假的,是2016年10月在“g0v.tw台湾零时政府”提案、同年12月正式启动的专案。透过聊天机器人的形式,当民众转传想要查证的讯息到LINE或Facebook messenger对话视窗后,Cofacts会发挥群众协作力量,让民众协力参与建立资料库、查核讯息、判断讯息真假。发起人Billion表示,Cofacts内部并不作出判断,全然倚赖公民查核者协力找到资料与结论。 为了让回应品质更好,一则文章可以有不同人分别给予回应,使用者查询后收到回应,则会有回报机制,确认回应够不够好。除此之外,团队也成立“Cofacts 真的假的编辑交流天地”Facebook 社团,平时供辟谣编辑相互交流,每两个月也会固定举办编辑小聚,加强辟谣功力。 发起人Billion表示,台湾疫情升温让许多在去年曾一度热门的疫情相关假讯息,今年又再度卷土重来,甚至还有人假冒防疫指挥官陈时中的名义,在端午节期间发出假冒成政令宣导的假讯息,告诉民众一旦染上病毒,“就算治愈了,后遗症也会拖累后半生”,即使出了特效药也只能保命。 當另一些在网路上广为流传的、疑似为地方外泄的内部疫情调查报告,也因为真假难辩。加上指挥中心考量保护病患隐私,拒绝证实这份报告的真伪,Billion分析,民众会把“政府不愿意面对”解读成“默认”,让这类似真似假的消息,成为了打假团队也难以查证的难题。 在摸索如何与民众沟通,借此达到最佳效果的过程,Billion坦承,团队必须不断尝试、调整。如疫苗对整个世界而言来说相对新,即使在国外,也充斥着许多疫苗相关的阴谋论。在台湾,虽然医生地位相对受到人民尊重,但新科技带来的不信任,依旧让台湾在政府开始施打疫苗以来,难以幸免于疫苗假消息。 举例来说,被假讯息攻击频繁的AZ与高端两只疫苗,网传讯息就包含“打国产疫苗不能出国”、“要出国的话不能打高端疫苗”,以及打了之后在打针处千万不能揉,否则极为容易产生血栓等讯息。即使是信赖度较高的莫德纳疫苗,网路也一度出现“莫德纳疫苗自己公布它含致癌和不孕症的SM-102毒素”等错误讯息。 对此Billion分析,疫苗因目前成处于稀缺资源状态,加上台湾人口密度高,政府在决定施打顺序时,容易让民众产生剥夺感。而假新闻之所以能够存活,靠着正是对于情绪的依赖。民众打不到疫苗当下的愤慨,让他们更想转传这类疫苗阴谋论,或是将疫苗区分等级好坏。 Billion强调,在人们受到假消息影响前,先把正确的关键建立好很重要。如疫苗全球稀缺这项事实,在台湾并不是多数民众都知道,反而会受到假消息影响,认为政府就是为了吵高端股票、AZ副作用就是比较危害人体。在这类讯息传递过程中,民众对政府与医护之间的信赖关系也会逐渐降低。 善意的“转发” 回望与疫情相关的假讯息,穆穆分析:“很多人其实是因为担心而分享。”从自己过去不时接到亲人传来错误的保健资讯,到疫情底下的假消息,转传民众的出发点,并非都是恶意试图制造恐慌。相反的,正是因为新冠病毒充满未知的特点,让缺乏分辨与查核事实能力的民众,因为不愿身旁亲友受害而选择分享。 无奈的是,穆穆也观察,原本是充满善意的出发点,却因为讯息的错误,造成许多家庭内部出现对立甚至仇恨。误传的确诊者足迹讯息、疫苗不正确的副作用⋯⋯不仅带来了无谓的恐慌,更加深了人与人间彼此的不信任与冲突。 “很多时候,光是在网路上打打字、敲敲键盘,不足以把事情说明清楚,有效破解假消息。”穆穆认为,要提升台湾公民社会对抗假新闻的防疫体质,必须靠着长期陪伴,从教导长辈如何使用手机各种软体与善用新兴科技能力,进而累积辨识讯息真伪的技能来保护自己。 Charles则观察,比起早年当MyGoPen回报公部门出现假讯息,可能要过好几个月才能收到官方回覆,如今台湾官方对于假讯息的回应速度已经大幅提升。对于如“卫生纸可能会买不到”这类讯息,Charles说,如果经济部可以在第一时间出面说明纸浆并无稀缺,相信就不会引发太强烈恐慌抢购潮。 在艰辛的打假消息路上,台湾的公民团体们期待越来越多民众学会善用科技新工具,传递值得信赖的资讯,化解分歧与对立。对Cofacts而言,与其揪出讯息散布者施与惩罚,他们更重视假消息对公民社会带来的伤害,尤其当容易听取与传递这类讯息的,都是社会上对于创新科技相对掌握能比较低的弱势。“我们想跟公民站在一起,”Billion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