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2024年11月6日的美国总统大选是出乎很多人意料的，包括大选结果出来得这么快，川普（特朗普）领先贺锦丽这么明显，让任何一种立场的人都有些惊讶。但是一直作为美国盟友和“抵抗中国极权扩张”前沿的台湾，这次反应却比较特别。台湾有着大量的“川粉”，自上一届选举后的这四年，都无比期待川普的回归，而且目前作为执政党的民进党因为秉持亲美抗中的立场，当然更期待对中强硬的川普再主白宫。可事实上，这次川普当选后，除了几个“挺川”的名嘴，媒体总体表现相对低调，甚至连赖清德总统的贺信都极度克制——截至11月10日，他只在X上发了简短的祝贺文字，脸书上则只字不提。难道川普近几年的涉台争议性言论真的起到了反作用？ 更戏剧性的是，11月10日，川普在自己的社交媒体Truth Social上发文，宣布新内阁中不会有妮基·黑利和坚决抗中挺台的前国务卿迈克·蓬佩奥后，台湾大众更是炸锅了。我在推特上发起了一个关于台湾网友对川普支持度的投票，起先，“川粉”比例优势明显，在这一宣告之后，大家对川普的不支持度明显上升。台湾的担忧已经隐隐乍现。 一夜之间，他们为何纷纷“粉转黑”？ 为了观察台湾人对川普态度的变化，我11月9日那天在X上发起了一个24小时的投票，列出了4个选项：1、我过去支持川普，今年不支持；2、我过去不支持川普，今年支持；3、我一直都支持；4、我一直都不支持。就在这24小时内，我观察到了十分戏剧化的现象。 在9日晚上，“一直支持川普”的得票一直保持在45%左右，“过去不支持川普，但今年支持”的大约13%，也就是说，今年支持川普的人总共在58%上下。而“一直不支持”的在28%，“今年不支持”的在14%左右，当然，剩下还有42%左右台湾人不支持川普，已经比我想象中的高了。 可是到了11月10日上午，川普宣布黑利和蓬佩奥不进入新内阁之后，投票数据开始出现明显变化：一直支持川普的人逐渐降为40%，不支持的人则迅速增加到30%，更明显的是，“过去不支持川普，但今年支持”的降到了12%，而“过去支持，但今年不支持”的迅速长到18%。 到投票期限截止，总共388人投票，不支持川普的选票总共达到了48%。很难说，川普发布了不会启用黑利和彭培奥的消息之后，和他的台湾支持者少了6个百分点，这两件事是否直接关联，但是这一定反应了台湾人对川普的焦虑。考虑到X上的台湾人已经是本土派和泛绿支持者居多了，那么在更广泛的光谱里，数据变化有可能比这个更明显。 这些支持者与不支持者都有各自看似合理的理由。 抗中、反共、挺台，无视“左派”，是很多人支持川普的原因，比如一位网友留言：“三次都支持啊，他是真正对抗中国跟左派政治正确的人。” 那么这些川普的“死忠粉”里，又怎么看待媒体报道中的川普身上那些争议呢？包括封口费官司、2020国会骚乱，还有令台湾担忧的言论，疑似以乌克兰让步为前提的调停等。一位网友的评论比较有代表性：”觉得川普比较好，因为他是商人性格，可以谈判。”《外交事务》杂誌也曾报导，那些硅谷大亨支持川普，就是认为川普是个可以通过谈判影响其决策的人。 还有些人相信这些争议是美国主流媒体的误导，“我一直支持川普。 川普在2016年竞选以前就有不少正面事蹟，有些现在还查得到。 ” 那么对于川普屡次提到的台湾需要交“保护费”一事呢？一位挺川的台湾媒体人说：“川普以前也是叫欧洲的北约国家出钱呀！美国在蒋介石在台湾初期资金耗尽的情况下，以美援救活了台湾，又用第七舰队巡航保护台海。现在台湾富起来很久了，要求我们自己回报，台湾人没有不答应的脸。如果不是美国施压，台湾也不会这么顺利的民主化。” 而不支持他的人，也给出了合理的理由。一位绿营学者的回答很干脆：“要讲钱，北京能出的是台湾一百倍”。也有怀疑川普奉行孤立主义，不会主动涉足任何外部的军事冲突，因此就算收钱也不会保卫台湾：“我觉得可能不止交保护费的问题，川普治下的美国，不会为台湾派遣一兵一卒，坐看台湾被吞併。” 甚至还有归化台湾的人权工作者认为“保护费”这事充满猫腻：“购买军火，签订贸易协定，实际上就是互利互惠了，不存在地位差距。国与国之间没有地位差距到要收保护费的地步。如果能收保护费，直接敲诈中国是不是来钱更快？” 不过也有少数在美国生活的台湾人，真的从人权价值观方面担心川普，“我觉得合法移民、甚至是土生土长的少数族裔都会遭殃，……美国白人至上主义在川普领导下、在右翼共和党和保守白人教会的领导下全面回朝，和代表主张多种族、多元文化和包容式社会的民主党和支持者水火不容。” 但更值得细品的是“黑转粉”和“粉转黑”的这部分台湾人。 “粉转黑”理由比较常见：“过去支持，但拜登上台后对台似乎没有变不利，加上今年川普选举的言论，似乎对台湾没有友善，所以今年没有支持。”还有人因为川普扬言会尽快结束俄乌战争而改变想法：“我支持川普，但2024年就中立了，因为他对乌克兰的态度让我非常反感。”还有不认可其孤立主义：“要抵抗独裁国家对世界秩序的挑战，民主国家的合作非常重要。” “黑转粉”的则大多因为对民主党失望：”本来支持民主党，感觉她（贺锦丽）不在状况内，就转了。” 但是台湾一位企业主的分析更具有现实意义。他过去因为看不惯中国的扩张，所以支持过川普，现在却完全不看好他，“因为川普的经济保护主义和关税壁垒策略，会破坏现有的世界秩序和全球的经济。”他说。他还担心，如果台湾被迫要大幅增加国防预算，那钱谁来出呢？据报道，川普选前曾要求台湾将国防预算提升至占GDP的10%，而台湾目前的国防预算占GDP2.4％，短期内提升到5%都有困难。但如果不积极响应，可能会影响台美关系。 “台湾的老百姓不吃亏，因为工资涨幅小，这几年个人所得税越来越低了，他们不敢跟老百姓要钱，只能是企业在支付行政预算，但是大企业要承担’护国神山’的重担，也不会吃亏，于是执政党只能从中小企业下手。没有人脉、没有靠山的中小企业，只能乖乖缴保护费。”而且这个成本一直在涨，“明年基本薪资又要涨了，劳健保也连续第四年涨了，我们公司30几个人啊。”他还表示，“要不是担心国民党亲中立场，我真的不想再投给民进党了，因为他们的经济政策对中小企业真不友好。” 前景不明朗，台湾媒体失去了四年前的激情 其实，这不是台湾人第一次在川普当选时经历过山车了，只不过，这一次和2016年是相反的。 2016年台湾舆论还大部分支持希拉里，就在川普的“意外”当选搞得大家晕头转向时，川普就和时任总统蔡英文通了电话，这是美国与台湾之间罕见的领导人级别的接触，很快招致了中国的谴责。于是，台湾人开始对川普逐渐有好感。后来川普开启中美贸易战，并不顾中国抗议增加了对台军售，对中愈发强硬，台湾“川粉”力量便逐渐崛起。 到了2020年，台湾”川粉“队伍壮大，从媒体到民意代表，都不讳言自己的立场。当时的民进党祕书长林锡耀甚至直言许多民进党支持者比较认同川普，民进党立委蔡易馀还在中常会戴支持川普的口罩，在脸书上写“我川威武”。10 月 15 日，英国市调公司 YouGov 公布一项美国大选的意向调查，报告显示亚太区域的八个国家/地区（香港、菲律宾、泰国、澳大利亚、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新加坡），仅台湾对川普的支持率（42%）高过拜登（30%）。 然而，没想到川普却又“意外”连任失败，导致台湾“川粉”群情激愤，2020年11月6日，大批“川粉”还因开票争议，出征AIT（美国在台协会）脸书页。此举引得台湾外交部不得不出面回应，却不承认这是台湾真实民情，而是称“留言攻击不少出自机器人帐号”，“目的在于利用美国国内选举来製造台美间的矛盾或国内的混乱”。但是，这显然没有平息台湾川粉群体的激愤。12月19日，大纪元时报台湾分部还在台北信义广场组织了游行集会，提出“反舞弊反中共要真相要正义”、“挺川灭共站出来”，以及“反对主流媒体染红、站队中共，製造社会对立、分化族群”等诉求。 今年的反响完全不一样，媒体非常谨慎。有媒体说，台湾必须仔细判读川普未来3个月的新言论和幕僚名单，并随时提出应对方案，毕竟，川普会出什么招，大家还真不知道。学者陈明祺也在媒体上提醒，对重视经贸的川普来说，安全盟友，不见得在经贸议题上也契合，“不要忘了，台湾对美国顺差不小。”川普竞选期间所发表的“台湾偷走了美国的芯片生意”一说，至今在台湾人脑海中回响。 一向以政治预判准确为名的日本学者小笠原的发文更直言不讳：川普当选对台湾影响近似于“恶梦”。他说，川普一再发表对台湾不友善的言论，绝非玩笑话或选举语言，而很可能是他的真心话；其二，在第一任川普政府推动重视台湾政策的政府高层，如今已大部分离开川普的核心圈。 戏剧性的是，虽然台湾内部媒体小心克制，外宣媒体却依然出bug：美国总统大选结果揭晓后，在公视背书的英语媒体《TaiwanPlus》节目中，外国籍的特约记者在镜头前称川普为“有罪的重刑犯”，她说“这次选举将会成为一个历史时刻，美国人到底会选出一个女性总统，还是一个被定罪的重刑犯？看来美国选择了重刑犯。”此言引发各界哗然。 《TaiwanPlus》是民进党政府在2021年成立的国际影音串流平台，前总统蔡英文甚至把《TaiwanPlus》比拟为英国的BBC及日本的NHK，要把《TaiwanPlus》打造成世界知名的公共媒体。于是国民党立委叶元之趁机指出，《TaiwanPlus》4年烧了58亿经费，做出的报导却“伤身又达不到效果”，不如干脆废掉，蓝委李彦秀则表示，“报导不仅充满政治立场和意识形态，更严重攻击美国未来总统、羞辱美国人民，这种低级错误恐将影响台美关系的未来发展，”并点名公视内部一定要有人为此道歉。对此，文化部长李远不得不“立即通知公视集团，认为此事严重”。公视也立马回应将相关影片下架。在有关川普的话题上，官方和媒体谨慎小心、如履薄冰，可见一斑。 绿营在担忧，蓝营在试探？ 相较2020年，此次大选后更为明显的表现还有，民进党内也相当低调，很少有人再拿川普做文章，就连擅长玩梗、名字带“川”的民进党中央执行委员兼政策委员会执行长王义川，近日在美国观战时，被问到美国“阿川”选前的争议言论时，这位台湾“阿川”也相当谨慎，不敢多加评论，只表示不必借此大做文章：“川普或哈里斯在选举期间的谈话，都有他们要诉求的选民，他们讲这句话背后的意义，我想都不会影响台美关系，中国也不用过度解读。” 最具有代表性的，是蔡英文时代初期成立的NGO“US Taiwan Watch: 美国台湾观测站 ”的脸书，作为亲近民进党立场的美台关系交流NGO，也频频隐晦地表示谨慎担忧，连续发布了多个学者的相关评论，包括：美国内部保护主义情绪升高，可能对台湾企业在美投资构成挑战；未来台湾需要在美中紧张局势中谨慎应对；对台湾而言，“疑美论”的声浪会不断扩大；台湾需要积极拓展与其他国家的合作，以分散风险并强化应对能力，确保即便美国政策变动，台湾仍能稳定发展。在极度小心的遣词造句中，可以窥见，即使是如此亲美的泛绿学者阵营，对未来依然有藏不住的担心。 就连现任总统赖清德都很谨慎，在川普确定当选后，赖清德甚至没发脸书，只是在X上发了短短的一条：“诚挚恭喜美国总统当选人川普 @realdonaldtrump 胜选。我有信心，台美之间长期以来的伙伴关係，建立在共享的价值与利益之上，将继续扮演区域稳定的基石，并且为双方全体国人带来更昌盛的经济繁荣。” 不仅低调、简短，还竭力避免提及实质性的内容。更有意思的是，在这条贴文的前后，赖清德还连发了很多条台湾参与国际事务和与其他友邦互动的动态，似乎显示台湾不会仅仅押宝美国。 但相比绿营的拘谨，蓝营反而从容一些。 国民党主席朱立伦第一时间发脸书：强调“国民党长期以来与美国朝野政党保持密切关係，党驻美代表处也与美国行政部门、国会、以及各重要智库建立良好的沟通管道、互信基础。”关键是，国民党会继续秉持“亲美友日和陆”的外交政策。以及“我也委请夏立言副主席和国际部黄介正主任，后天启程到华府访问，与美国政府、国会、及重要智库人士会谈。” 整段文字不仅有详实内容和行程安排，还有更值得玩味的意义。 首先，朱立伦肯定明白赖政府的压力，他当然想看赖清德怎样回应民间对川普选前涉台言论的担忧；其次，“亲美友日和陆”的政策是国民党一贯的定位，“亲美友日”和民进党差别不大， 但是对于中国大陆，国、民两党的分歧明显。国民党的“和陆”政策，是希望两岸关系缓和，降低冲突发生。 民进党政府长期将“抗中”作为主轴，能与对岸沟通的渠道较少。在两岸对抗和美中对抗时期，这个战略有助于稳固选民基本盘和跟美国的关系，但是同样也造成了，民进党政府除了跟紧美国之外再无选项。于是，当川普再次当选，民进党目前安抚大家情绪的论述，基本只能是“挺台湾是美国跨党派的共识”，腾挪空间只能局限在美国的两党之间。而国民党的腾挪空间则在美国和中国大陆，这也是朱立伦试探的底气。或许，随着川普的第二任期开启，这可能成为未来两党力量消长的重要变数。 （歪脑的专栏、评论和分析文章均属文章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