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家刘慈欣的《三体》最近由中国剧组完成了电视剧改编，稍后 Netflix 也会制作自家网剧版。 科幻小说迷几乎都是看西方大师长大：机械人话题，必谈以撒．艾西莫夫，讲外星人接触，必谈查理斯·克拉克；中间有西方人和日本人创造的赛博庞克 ，动画电影《阿基拉》、《攻壳机动队》一鸣惊人，世纪末的日本地下影圈还有异色之作《铁男》（Tetsuo: The Iron man, 1989），描述人类被一种不明金属感染，并最终变成金属怪人的寓言故事。 荷里活（编注：好莱坞）完成的《黑客帝国》三部曲电影则比《铁男》更进一步：我们一生中感受过的真实和感知，有可能只是一个电子模拟器，所有事物都是投影，人类真实的自我则被机械人别处囚禁作为生物电池。 与这些浪潮相比，“中国科幻小说”当时在外面能见度极低，属于小众。中国共产主义过去亦视之为资产阶级文学而打压。科幻文类后来获得解禁，但中国科幻小说极少跻身国际舞台，直至刘慈欣《三体》三部曲完成并获得 2015 年雨果奖最佳小说奖。 如今东西方两个《三体》改编，中国和西方观众得到一个罕见的接线机会，双方对未来的想像，得以在虚构文本中互相交锋或对话。 （以下内容含有剧透） 中国人的外星文明想像 《三体》小说故事有强烈中国特色。首名与外星人通讯的人类，是一个文化大革命时期“犯错”，正在劳动“赎罪”的天体物理学家叶文洁，但刘慈欣其实也是回应着二战完结以来，西方作家开拓的“第三类接触”题材。查理斯·克拉克在 1953 年出版了《童年末日》，想像外星人降临地球的前题，再大开脑洞，推演人类会被赠送科技和神迹的外星人欺骗，被缓慢驯化，失去反抗意志，陷入更大的侵略危机。小说中段描述人类跟外星人互惠互利而进入“黄金时代”的发展。 《三事》故事的第一阶段，则是一个悬疑故事，由物理学家汪淼与接地气刑警史强组成的侦探故事，卷入调查全世界顶尖科学家离奇自杀，最后慢慢发现清华大学教授叶文洁的往事：文革期间，身为物理学家的叶父受到红卫兵小女儿叶文雪指控，被迫否认自己的科学信仰，红卫兵更在叶文洁面前打死父亲（腾讯电视版没有实拍这一幕），叶文洁亦被牵连，发配东北劳动。 官方建立的“红岸基地”吸收了叶文洁，她以为基地用于监控西方敌国，最后发现真正目标是用无线电寻找外星人，最终她背着党委和全人类，向讯号来源发射讯息： “到这里来吧，我将帮助你们获得这个世界，我的文明已无力解决自己的问题，需要你们的力量来介入。” 四光年以外的三体文明收到讯息，他们向来急切找寻更宜居的星系，旋即准备入侵太阳系，行程估计是 450 年。 整部小说之后讲述几百年中，人类如何跟即将来临的三体人斗争，中间也有一段时间，人类找到方法威慑三体人，使其暂缓入侵，三体人也像《童年末日》的“主宰”一样，送来大量尖端科技，双方表面关系友好，人类社会在外力援助下飞速发展，进入黄金盛世。 关键是高知识人群 《三体》的独特和连贯之处，是它从“高知人群”视角出发，描述“属于三体人的另一个世界”可能存在的证据。 追随三体人的秘密组织“地球三体组织”（ETO），核心会员也是高知人群。ETO 实际上就是守护并占据“秘密知识”的共济会，秘密知识是他们早一步知道“三体舰队正在路上，450年后社会将翻天覆地”，组织口号是“消灭人类暴政，世界属于三体”。 三体人干预地球的证据，最尖端科学家才有可能观测和了解，所以故事循着技术世界的现象描述，由科学家推演并证明出此种极高阶种技术存在，以小见大拼凑出事件全貌：侵略者正在赶来的路上。 刘慈欣的主角是高级知识份子，《三体》（第一部）也描述知识份子的内心反应为主。叶文洁的女儿也是物理学家，做粒子对撞实验时发现了“物理学不存在”，大受打击。主角汪淼身为纳米材料专家，有可能令人类技术突破而遭三体人重点干扰，差点自杀。“三体危机”首先波及人类社会中一小撮人，顶尖科学家集体自杀，三体人科技压倒性高于人类，越是专家越是明白，越感心寒。 在三个太阳不规则运行带来的灾难中，三体文明不断顽强重生，形成了“生存为第一义”的集体性、极端冷酷和极权的文明。仁爱、利他思想在三体社会中被践踏，是思想犯罪。 人类非唯一智慧生物，上帝很可能不存在，人类订的道德法则也不再天下无敌，另一个星系的文明可以完全不讲这一套，但比你更强大：这种文明的存在，击溃了人类一切世界观和信仰。有科学家自杀因穷尽一生探究的真理在三体人面前就像蚂蚁研发生火工具，无碍大局。刘慈欣不断用这一类比喻，侧写三体文明的黑暗和宏大，比较出人类如何落后，知晓真相的人类会感受到史无前例的绝望。 人类黄昏百态 不同人面对这个真相的反应，是极为现实的人生百态，对我来说，这一部份反而最好看。 有些人躺平等死，明白力量悬殊，不可能赢，反正起码有 450 年不变，我有几代子孙都不需应付。很多平凡人就采取这一种态度。后来人类造出星际战舰，也有军人驾飞船逃亡，认为毫无胜算，不如夺船为人类留一架救生艇。 有一些人准备抵抗，觉得一定有方法，不能未打先认输。 也有人加入 ETO 一样的密秘组织，分成不同派系。有希望消灭人类文明的“降临派”，也有人同情三体人不幸生于那样的星系，希望凭人类智力帮助解决“三体问题”，或共享太阳系和地球，成了“拯救派”。 也有人加入组织，为尽早靠拢三体文明，期望子孙甚至其国家可在统治下存活，称为“幸存派”。 中国式恐怖文类 《三体》流露出承接西方科幻、恐怖的现代传统：宇宙可能是黑暗而充满恶意，人类在宇宙中可能根本不重要。创造“克苏鲁”意象的洛夫克拉夫特作品就是这样。《三体》描述的宇宙是洛夫克拉夫特式恐怖，人类的仁义道德，知识极限，在大得恐怖的宇宙有多少份量？ 因而书中有人总结出宇宙社会的处世之道，即“黑暗森林法则”：宇宙中有不同文明彼此摸黑生存，不知对方存在，但手上都有猎枪，保命良策必是静静行事，不被发现。由于两个文明差异之大可能难以想像，接触有可能不是和平的，如看到其他猎人出没，只要有0.1%不和平可能，掌握先机的文明必“不问情由”打死对方。 这就是小说提出的“猜疑链”和“黑暗森林”比喻。 弱肉强食的“黑暗森林”颇有洛夫克拉夫特色彩，又是个中国色彩浓烈的虚构理论，对世界和宇宙的看法，根源可回到清末翻译家严复翻译引进《天演论》。其原文是生物学家赫胥黎题为《Evolution and Ethics》的演讲与论文集。 当时《天演论》的热门程度达至“时下青年皆人手一本”。 清末列强入侵，对方船坚炮利，技术深不可测，就像遭外星人入侵，强烈的救亡意识流向不同思想。民主思想、代议政制、宪法、人权概念、民族思想、共产主义等纷纷登上中国历史舞台，但最初真正征服一代青年人、知识人的其实是《天演论》，并发展一套想法：国际社会亦与弱肉强食的大自然无异，“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弱者湮灭为自然公理。中国是否会被欺负到消失呢？ 后来的反日爱国运动，乃至表面追求“民主”、“科学”的五四运动，都有种忧虑中国会“亡国灭种”的危机感，“富国强兵”才是真正追求。 中国人很后来才知道，严复翻译的《天演论》比起原著，有更强烈的社会达尔文思想。物种演化的原理可否完全套用于人类自身？ 但对 1930 年的全世界而言，人种学和社会达尔文主义是最新锐的理论，在欧洲相当流行，亦输入东方各国，总结出弱国无外交、宁要核子不要裤子、先军政治等等理论。 传统中国的人际森林 “黑暗森林法则”是很近代中国社会式的想像，拉出来满是被外国入侵的历史创伤记忆。而今日中国人认同的远古中国文化，其实不太有这样的世界观——其实也有，像商君书、韩非子、罗织经等暗黑经典，但不被在台面上奉为主流。 中国古人讲实际，人最重要是社会关系乃至与国家关系，主张人用合宜的态度处理人际关系，以一样的原则处理政治，从手腕和处事中反映古人信仰的“天理”。 这些理论有其虚伪一面，但中国传统对于他人，亦讲求缔结“关系”，讲求熟人互相包庇的利益最大化。刘邦做皇帝后，御驾亲征匈奴人大败，差点被围死于白登山上，狼狈逃走，视为一生大耻，但后来西汉还是跟匈奴攀关系，送人送银两，昭君出塞，减低战争可能。鲁迅说中国人讲求折衷调和，“社会人”的金科玉律是不管这刻形势多好，做人不可做绝，不要“赶狗入穷巷”，否则必引反噬。 然而现代中国读者却也对宇宙黑暗公理深有共鸣，因为入侵的外国船队印象终究太深，这段历史今天仍有宣传作用。 作者设置这场人类灾难源于中国文革，当然充满各种解释空间。近代救亡运动去到极端，是大众慢慢接纳和采取极端做法，因为温和手段一早已用尽而没有见效，仁义之师不断失败。就像三体文明在无尽的社会形态实验中总结教训，极权和冷酷才有一线生机。 这股救亡热情一直烧到中共建国，烧入《三体》时空的文革。叶文洁成了这股热情的底层受害者，文革是互相举报，人人置身黑暗森林的极端局面。叶对人性和人类文明深感失望，最后完成对全世界报复。 叶的一生经验，浓缩了中国近代知识分子命运，立体又典型。她出卖了人类，却又并非纯粹恶人。她被降临派的激进领袖伊文斯架空，但他们都是学者型人格，聪明，远离人群，理想是星辰大海。他们目光如炬，洞见世界各种不公义，也为自己无能力改变而愤怒抑郁。这种人热切希望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于是来自西方的极端环保青年伊文斯找到新希望，迎接三体人是保证毁灭全人类的大杀伤力武器。 作者也等于在故事中批判了知识份子的救世热情，暗示他们多有异变成憎恨人类本身的反人类倾向。 叶文洁被捕后接受审讯，坦言当初对三体人的道德水平一厢情愿。她认为如果三体文明的科技到达这程度，文明和道德必定相当高，事实上三体文明几乎消灭了一切人类称为道德情感的东西。 电视版重演这一幕，叶文洁这样评价自己的“历史地位”： 我点燃了火，却控制不了它。 母性的反乌托邦 小说对女性的描写也十分暧昧。在第一部故事，出卖人类的犹大是叶文洁，一位知识份子，一个妈妈。在小女儿叶文雪诬捏告发丈夫，导致他被打死后，叶母与丈夫划清界线，之后改嫁，没再理会两个女儿。叶文洁后来的 ETO 统帅身份，最后也间接或直接导致女儿自杀。 一幅三代母女互害的残酷图像，间接牵连全人类、促成三体人入侵太阳系。 书中在全球军政菁英云集的作战中心，则理所当然地以男性为主，阳刚味极重。对抗三体人的先锋史强和汪淼，史强的形象是满身匪气、处事灵巧如蛇的钢铁直男刑警，汪淼则是理性、冷静、逻辑至上的高知理工男。他的研究被军方拿来对付 ETO，是第一部尾段人类对内部叛徒打的一次胜仗。 三体人生活在太阳几乎无法预测规律的恶宇宙，中国人所谓的“穷山恶水”，养成集体主义、极权、生存至上的铁血文明。在三体文明领导者眼中，消灭人类是无关道德的生存议题，并警告公民，同情怜悯人类等于出卖自己的文明。 人类建立出对三体的威慑机制后，三体人马上和颜悦色，与人类展开外交，交换技术。威胁暂时解除，人类进入和平盛世。当时人类在书中被描述为失去“尚武之气”，如男性打扮越来越女性化。在两个文明互惠互利的现状下，加上发明威慑机制的第二部男主角罗辑年事已高，公众支持将威慑权力交给年轻女性科学家程心。她导致威慑马上失效，三体武器飞速到达地球大肆破坏，死伤无数。 最后是逃亡在外的人类舰队，成功广播三体人座标，导致三体人被更高阶文明精确打爆整个行星，三体人最终放弃入侵地球计划。 在小说中，感情用事、“妇人之仁”被描述 / 污名为给文明带去毁灭的致命传染病。在第三部，描写到宇宙的“生命尾声”，星际大战终将导致宇宙终结，人类特有的妇人之仁甚至关键一刻再次“害死全宇宙”。 有人批评《三体》流露出“轻看女性”的味道。从另一个层面看，里面讨论的类似中国传统对“文”与“质”的讨论。孔子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提出一种野蛮相对文明、理性相对感情的对立概念，传统的君子修养，是由“文质彬彬”（调节两者比例到达适中）开始。 《三体》世界歌颂“质”而非“文”，毕竟其前题是宇宙的社会公理乃弱肉强食加枪打出头鸟。三体文明可以强权下令所有人脱水库存，所有资源集中去制造“智子”前锋和星际舰队，毫无个人人权可言，严禁同情人类的思想，不断重申“谁是敌人，谁是同志”的敌我划分。在电视剧中，史强几乎是作者上身说出： “当你开始与敌人共情的时候，你的是非观就已经出问题了！” 《三体》在当今世界的异质感和吸引力，在于它想像描述出一个地狱魔宫般的三体文明，一个绝对冷酷、功利、不近人情、侵略性的非人类集体。 现代文明社会希望人类遗忘“狼性”，阻止人类自身的“动物性”过度发展，但刘慈欣却在科幻小说中重新提出，这冷酷和兽性（生物以自己生存为第一天条）其实还在，甚至他在提问，这特质对于人类的生存是否毫无作用？因而书中有一句：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毕竟当生物连自己生存都无法保障，亦谈不上继续能追求什么。这对于有时过度温馨、讲求人人都有奖品的现代文明，是一道冷酷的异议，也跟一般意义的西方人文精神格格不入。 一切从清末开始 在三体文明面前，人类文明是虫子。在宇宙规模下，强大的三体文明也抵不住一击。此一灰暗、非人类中心的设定，有传统的欧美后现代风，但内容却是中国特色：它直击了中国人的“天朝自尊心” 19 世纪末以来不断被挤压的灵魂之痛。三体人厉害之处也是船坚炮利，科学发达。他们技术封锁人类，也像美国现在技术封锁中国。 国际社会尤如丛林，弱国必遭欺凌，也是后发展国家民众的普遍经历，继形成顽强难变的世界观。ETO 在爱国史观下，是里通外敌的民族叛徒，类似汪精卫。遭殖民威胁的弱国，在长期压迫下也会慢慢武装起来，形势将要求反抗者像三体人一样冷酷无情才可能存活。最终殖民者的暴政被推翻，却可能形成另一极权的起源。 《三体》故事的最初，就接上19 世纪末以来的救国运动的热情异变，最高锋是文革浩劫，第一部及第二部底色是中国人独特史观的连场创伤。有大清国被打开国门的屈辱创伤、自此被国际藐视的长期不满，也有知识份子被打倒，个人被迫屈服于群众的集体创伤。 殖民者打开中国，精神打击的影响今天还在。香港被割让租借，中国不再是那个天朝。外国舰队当初就像三体人一样，力量压倒性，最终蒋介石毛泽东等人走上历史舞台，他们说革命不能再这样温良恭俭让，不是请客吃饭，两个党都采取了铁血手段。 三体人一方面是来自异世界的侵略者，另一方面是人类自己某个影子。三体游戏中，暗喻三体社会权力中心的人类建筑物，不是秦始皇宫殿，就是埃及金字塔、马雅式金字塔以及西方大教堂，是人类历史上代表极权、神权、活人献祭的符号。三体文明的描述，反射出这一系列人类古文明。 刘慈欣处理这个第三类接触题材，比较没有基督教文化的前题，没有角色着迷探讨三体人是不是上帝，与人类有什么救赎意义。这是浸泡于西方文化中的希伯来传统。《三体》将宇宙间的文明关系想像为中国人的关系江湖，讲究闷声发大财，不出风头，但讲到自己利益时可以极为狠辣的一种心志模型。就是《红楼梦》里，吃一顿饭，也能在无数的餐桌细节和言语中进行家族政治的斗争。 那宇宙是一个人际关系的黑暗森林，且永远处于文革或外国入侵期间的紧急状态。 香港过渡期的抵抗和反应 宇宙混沌，没有政府。外星人入侵太阳系的前景，引发反应各异的人间百态。英治时期的香港如果代入《三体》故事，又将如何？这里的流行文化支配中国内陆很多年，治安较为安定，香港人普遍讲究满清以来的传统中国道德观念，后又接受英国的现代观念，法律法制较为可预测，社会互信感比较大，政府亦不需用很暴力的手段维持权力，但一个小城文化上文明上有多精致都好，权力和军事上仍完全无法与中国相比。 自香港开埠以来，几波中国难民逃到较为安定的香港，在此安身立命。三体人也想要逃离“乱纪元”迁往宜居星系，到地球去。 时间上，香港是会回归， 80 年代中英谈判落实后，倒数就开始。社会意见莫衷一是，火红年代的大学生和部份知识分子讲求“认祖关社”（认识祖国，关怀社会），反对英殖以任何形式继续，支持回归（只是要求民主政改日后达至普选），他们是普遍怀疑或反对的香港社会中，对前途问题旗帜鲜明的支持回归派。 知识份子普遍有理想，所以对“另类选择”特别期待。等于西方知识有很多好多亲苏派人口，因为当时他们十分不满“制造”两次世界大战的父辈，是父辈信仰的西方文明将世界变成地狱。他们内心也可能认同叶文洁向三体人发出的讯息： ……我的文明已无力解决自己的问题，需要你们的力量来介入。 香港本就跟中国有很多人口和文化关系，对中国还是温情居多。早期中国百废待兴，虽然意识形态与外面相去甚远，但对外面而言，中国不算威胁，甚至值得同情援助。香港的中国难民也会有幸存者焦虑，他们觉得同样是中国人，自己仅因幸运而逃过近代大难，心中有愧。 新中国初期发生很多自然、非自然灾害，政治运动连场，物资短缺，很多香港老一辈有寄物资寄外汇给大陆亲友的记忆。六七左派暴动中的一些人怀有抗英反殖的理想主义初衷，也必然有愤怒，他们对吃人的资本主义社会十分愤怒，制度也不理会他们的抗议，这怒火慢慢开始指向香港本身。六七暴动的支持者之中，不少人很期待中国解放军马上越过深圳河，解放香港，清洗香港这座魔城。 这种感情，类似于故事中因为“极端环保”而希望促成三体人占领地球的伊文斯。 当然更多人是躺平的，出问题也最好留给下一代人（50年不变），也有人尽早由亲英转为亲中保障未来繁荣。 后来香港人也开始同情中国民主运动，并希望香港能够某程度垂范或影响中国。这其实也是一种拯救派的思维，“佛祖保佑我主”，甚至香港人一度有输出民主和进步价值的雄心。 实务方面，香港有一班专业人士协助了深圳经济特区做城市和人口规划，也用香港经验筹办了深圳近代第一宗土地拍卖。“地铁”管理模式被购买并复制沿用于中国各大大城市。香港民主派元老在六四事件以后，继续支持中国加入世贸，毕竟他们认为是为了国家和民族好，西方当时也想他们出多点力帮手。 读《三体》看到最多不是宇宙也不是三体人，反而是高知识分子的身影。引狼入室的叶文洁是高洁的理想主义者，也是其危险之处。因为理想一旦破灭，他们可能会失落和发狂。知识份子能够创造世界，也可以毁灭世界。 在故事中，高知份子叶文洁打开邪恶的宇宙通道，点燃了燃烧人类文明的大火。ETO 大会的列席会员，都有一阵狂热的邪教气质，这大火要由汪淼等一系列男主角担当扑灭火种的消防员。知识份子破坏了世界，最终又是要由知识份子拯救世界。 叶文洁受审时，这样回顾自己当初发射讯号、出卖全人类的心境，也是一种十分典型的理想主义心态： ……我找到了能够为之献身的事业，付出的代价，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都不在乎。 （歪脑的专栏、评论和分析文章均属文章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