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人们提及香港的前世今生,都会谈及它是由一个小渔村发展而来。是的,那正是这座举世闻名的魅力都市曾经的历史。 位于香港岛南端的香港仔,曾是⼀个熙熙攘攘、泊满渔船的⼩渔村。时⾄今⽇,香港仔鱼类批发市场依然出产着全香港七成的海产。但即便如此,这⼀香港的渔业中⼼依然不可避免地在走向衰落。最后一批“靠海吃海”的渔⺠们⾯临着渔获减少、⾏业⾼龄化与政策变化等多重挑战,刚刚结束的新冠疫情,此前也为香港渔业造成沉重打击。如今,香港仔渔⺠的未来,正充满着不确定。 作为在香港仔⼟⽣⼟长却⼜⽣活在陆地上的“香港仔”,我对自己身边这群以船为家的“⽔上⼈”尤感好奇。作为一名摄影师,我试图通过自己的镜头,来一窥那些以海为⽣的⼈们的现在与未来。 2022年5月22日,凌晨两点,在香港岛南端的南丫岛外海域,两艘小艇正在配合主船罟仔艇进行围网捕鱼。(歪脑 / George Chan) 小艇上的渔民收起围网。(歪脑 / George Chan) 罟,即是渔网,罟仔艇出海时会在船后拖着几艘⼩艇,其中一艘小艇上备有照灯,用以吸引鱼群并把它们赶入网中。 渔船傍晚从香港仔避风塘出发,⼀路驶⾄南丫岛附近海域,将船停泊好后便开始照灯,等到⿂群聚集到⼀起已是凌晨,兄弟姐妹几⼈各施其职,下渔网 围捕⿂群。 从下午五点出发到隔天早上天亮回航,整个过程历时将近⼗⼆个⼩时,然⽽捕捉上船的,⼤多都是⼩⿂⼩虾,甚⾄难以⽀付燃料油费。 就在整个香港酣睡之时,这些渔民正在黑暗中为生计奋战。他们的渔获将很快出现在市场中。 罟仔艇是香港现存的其中⼀种捕⿂作业模式。 船⾝不算长,有⼆⼗⽶左右,船头是⽤来存放渔获的冰仓,中间有⼀个⽤来升降渔网的吊臂,船舱则有两层,下层的船舱两边合共有四个房间,上层则是控制室与船长的休息室。(歪脑 / George Chan) 一艘准备从香港仔避风塘出发的罟仔艇,身后跟着四艘配备了照灯的小船。他们一般从下午五六点出发,到达海域后准备布置与吃晚饭,等到凌晨时分开始作业,并在隔日的清晨归航。(歪脑 / George Chan) 在南丫岛外海域,刺网渔船船主华哥捞起了一颗石头。(歪脑 / George Chan) 华哥是⼀艘刺网渔船的船主,虽名“刺网”,但其实网上无刺,是⽤渔船在海中拖曳⼀张张渔网,等⿂“⾃投罗网”的捕⿂⽅式。 这类型的渔船与罟仔艇不同,只要⼀两个⼈配合便可以作业,华哥华嫂⼆⼈亦以夫妻档的形式经营。 这⼀张刺网的造价⼤概要⼆百港元,⽽这样⼀艘刺网船每次出航则需要带上五⼗⾄⼀百张刺网。 但这趟旅程打捞上来的渔获少之⼜少,因为过去几⼗年的过度捕捞,加上捕⿂⽅式⽋缺规管,破坏海床,导致渔⺠经常打捞到诸如礁⽯、垃圾、甚⾄战时炸弹等废物。 渔民“华嫂”正在分拣渔获,待上岸后转卖给香港仔鱼类批发市场。(歪脑 / George Chan) 出⽣于“蜑家“家庭(意指以船为家的渔⺠族群),华哥是这个渔⺠家族里的第四代,亦是家族里唯⼀⼀位⾄今仍然以捕⿂维⽣的⼈。 简单出⼀趟海,来回五六⼩时,燃料费承惠⼀千港元;被暗礁勾破了五张渔网,承惠⼀千港元;但抓上来的⿂加起来都未必能卖到五百元 。 “香港的海里面已经没有鱼了。”华哥说。 他亦不打算让⾃⼰⼦女继承这⼀事业,只不过⾃⼰从四五岁便开始跟随⽗⺟出海捕⿂,到现在五⼗几岁,这种⽣活已经无法割舍了。 三位女性渔民正在梳理“罟”,即是渔网。这三位渔民分别是船主梁先生的太太(上)与姐妹。(歪脑 / George Chan) 现存很多渔⺠都是以家庭为单位作业。前面这这艘有三位女性渔民的船就是如此。 船主梁先⽣表示,由于渔业凋零,本地新入⾏的渔⼯越来越少,请⼈越来越困难,⽽原本⼤多船主都会选择聘⽤内地渔⼯。但因为⼯资⾼昂加上油价升⾼, 他们宁愿依靠家族成员来帮忙以节省开⽀。 而由于渔工数量不足,香港渔⺠在南海渔场失去竞争⼒,只能退缩回渔获稀少的海域。 一艘渔船上贴着的祈求平安吉祥的符纸。由于以海为生,充满危险与不确定性,所以渔民们大多信仰神灵,以祈求庇护。(歪脑 / George Chan) 在一艘渔船的船舱内,一位渔民正躺在床上看着足球赛事。(歪脑 / George Chan) 隐于山林树丛间的鸭脷洲船厂。(歪脑 / George Chan) 由于本地渔业凋零、造船业务北上转移与成本上涨,现在这些船厂已不再制造新船,而是以维修船只维生。 全香港硕果仅存的唯一一家晒家艇上,工人正抬着切剖好的鱼准备放到晒家艇上层进行风干。(歪脑 / George Chan) 香港曾一度有几十艘晒家艇,有别于一般渔船,它们只停泊在避风塘内一个固定位置,渔民将鱼获带来晒家艇进行切剖与风干。 清晨的香港仔鱼类批发市场,一名工人正在喷水清洁。(歪脑 / George Chan) 香港仔鱼类批发市场,一名工人正推着数箱刚从渔民手中收购得来的鱼获,准备批发。(歪脑 / George Chan) 香港仔鱼类批发市场,在高峰期占据了全香港的海产七成的占有率,是香港最大的海鲜批发市场。一般都是在凌晨三四点便开始营运,从归岸的渔民手中收购刚捕捞出水的鱼获。 这座批发市场也是一个小小的“江湖”,会有“帮派”盘踞甚至为地盘大打出手。 香港仔鱼类批发市场外的一条街上布满了海鲜摊贩,市民正在选购海鲜。(歪脑 / George Chan) ⽔哥(左)和全哥(右)驾船出游。(歪脑 / George Chan) 二人均成长于避风塘的⼀个“蜑家”家庭,⼆⼈自小就跟随父母出海捕鱼。现已古稀之年的二人已不再以捕鱼维⽣,⽽是为停泊在香港仔避风塘的游艇当保安;以前作为生存工具的渔船现在也很少驾驶,只是偶尔被当做接驳船,或者接载家⼈朋友出海娱乐来使⽤。 同样地,⼆⼈的⼦孙后代也没有兴趣继承家业,根据⽔上⼈的说法,他们已经“上了岸”,有了⾃⼰的⽔泥房⼦,便很难再“落⽔”回到摇摇晃晃的⼩船上了。 珍宝海鲜舫曾是香港仔最重要的一个地标,曾接待过英女王,亦是香港渔民的共同回忆。(歪脑 / George Chan) 几乎每个⽔上⼈都曾经光顾过这里,前⽂提到的罟仔艇船主梁先⽣与其妻⼦ 结婚时便是在珍宝海鲜舫举办酒席。珍宝海鲜舫⾃2020年3⽉起因疫情⽽停运,不久停泊在海鲜舫后的厨房入⽔倾侧,更在同年6⽉整艘船移离香港,⼀周后在⻄太平洋沉没。 似乎,香港的很多东西,都跟着珍宝海鲜坊一起沉入了历史的海底。香港人记忆中,繁荣香港的种种在近年快速退出视野,只留下一片唏嘘。 珍宝舫停业后,不再有免费的接驳船。 我租过几次船与朋友游览香港仔,每次都是因为有好友准备要离开香港。每次,我们都会请船家在珍宝舫前停多⼀会儿,让我们拍几张照⽚。 当时我和朋友说:“等珍宝重开,等你们回来香港,我们来这里吃⼀顿饭吧。” 最后珍宝舫沉没了,我也成了离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