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网络上声量不小的“大翻译运动”于2022年2月开始。2月24日，乌俄战争爆发，中国官方一直强调双方和解，未有跟随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实施制裁，而在中国的社群平台上，则出现不少网民发表亲俄贬乌争议言论，如鼓励中国男人收容漂亮的乌克兰女性难民、支持普京侵略乌克兰、指控乌克兰研发生化武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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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一批活跃于海外社群网络的中国网民着手将那些言论翻译成各国语言，令“墙内”的不实资讯与歧视言论暴露在世界网民面前，得以一探中国国内网民及对内宣传操作的真实一面。有人主动翻译，也接受同行者投稿，共通点都是在译文里加上“大翻译运动 The Great Translation Movement”注脚。3月22日，《人民日报》海外版等官媒发表评论，指控大翻译运动参与者为“反华势力”。

如今三个月过去，俄乌战争趋于焦灼持久，“大翻译运动”仍在网络持续，但影响未如此前。回望运动发起至今，我们访问了参与者和汉学学者，从不同角度看待这个网络运动。

大翻译要译出“真实的中国” 

chonglangTV（冲浪TV），一个在知文英文论坛Reddit的其中一个中文子板块。“大翻译运动”成员说，乌俄战争爆发初期，中国社群平台上含有性骚扰、物化女性的信息、官方或半官方媒体制作战争的假新闻、甚至随之而来有网民“庆祝”日本发生地震等贴文，都被冲浪TV的成员零散地翻译成英文放到Reddit。直到3月1日，有人贴出一个自称阻截乌克兰汇款的银行职员的身份资料，令Reddit管理方封禁冲浪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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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推特用户改为在推特上号召众人开展去中心化的大翻译运动，他的贴文被视为是运动的第一宣言。”根据该贴文，用户“maozedongguilai”声称翻译运动逼急了共产党，有效打击大外宣的气焰，并宣布开展大翻译运动，“展现真实的中国”。

“我们翻译的对像是中共官媒和赞好量高、置顶的评论。准则只有这个，以大数据为佐证。而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中国已经开始了民间‘法西斯化‘的状态。”成员接受访问时认为，民间言论“法西斯化”也是中共言论控管的结果之一，但这又与中共面向世界的“大外宣”方向绝不相同。

成员认为，中国每年花费巨额预算，营造中国“友好、爱好和平”的形像，因为中国经济依赖对外贸易，如“一带一路”等政策都需要加强跟外国的经济交流，不过由于西方国家大多数是民主体制，民众意愿会影响政府施政方针，令中共祭出“大撒币”花钱收买外国官、民团体，提高中国的影响力。然而中共的“内宣”却是出于维持其统治地位，以控管言论煽动民众对外国人的仇恨，更会指导很多第三方爱国自媒体，代替官媒发表更出格的假新闻与仇恨言论，刻意制造中国人与文明世界的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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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言论“沙漠化”

二十一世纪以来，人际互动、商业发展、社交平台皆透过网络急速发展，人在线上、线下拥有不同身份，大量资讯无时差在世界各地流通、传播。中国自1994年发展网络以来，目前是世界上拥有最多网民的国家，在2016年有接近8亿网民。

而中国从网络发展之初，便相当小心网络带来的资讯流通性。1997年6月，北京成立“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同年12月发表“计算机信息网络国际联网安全保护管理办法”，旨在防止及约束政治颠覆、色情暴力、国家机密及危害国安的网络活动。1999年6月，因为“六四”十周年，中国预防有人散布相关消息，下令查禁全国无牌网吧，此时中国的网络人口已达400万人。

2012年政府换届后，随即重点针对网络言论制订新政策。2013年的“全国思想宣传工作会议”上，中共总书记习近平指明网络舆论是主要整治对像，“对于恶意攻击中共的领导、攻击社会主义制度、歪曲党史国史、造谣生事言论的一切微博、手机简讯、网络讨论区等新媒体皆不得为之提供方便”、“网络已成为舆论斗争的主战场，要敢抓敢管，敢于亮剑，对网络意见领袖，要加强教育引导”。

换言之，十年间中国网络成为中共必须攻坚的战地，由党组建“网军”，一切网上平台须审查、封杀网民言论；同时棒打出头鸟，针对整治意见领袖。学者章立帆当年形容，此举形同“网络反右”，多名网上讨论时事的微博知名博主被捕。

大翻译运动的成员认为，大翻译运动这种事情，中国人早该于10年前就要做，只不过很多人都岁月静好，逃避自已的责任。“客观来说，2012年之前的网络时代并不像今天那么的纳粹化。习近平上台后，收紧意识型态，强制青年加入共青团进行大学习。而网上言论面对更新更强硬的审查机制，封杀温和开明言论，鼓励亲建制的极端民粹言论。中共审查就像一个筛子，筛选了现在的网络生态，让翻生态逐渐劣化，就像一片林区选择浪费水源的经营方式，那么树林必然水土流失，乃至沙漠化。”

“其实我们不是导师，我们只是一群掌握语言技能多一点的人。大翻译运动要让文明世界认识到中国政府的仇恨宣传，迫使其停止鼓吹战争、煽动仇恨。各国媒体和人民众愈关心大翻译运动，可以提高其在中国国内的影响力，从而令更多中国人意识到那些宣传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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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培瑞：不一致就是“真实”

“并非出于价值观改变，而改变了我对中共的看法；我只是更好地了解到共产中国事实上是怎样一回事。”

美国汉学家林培瑞（Perry Link）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时，便了解到真实的中国。早年他为美中“乒乓球外交”担当翻译，精通汉语的他五十年代起一直倾心共产中国，七十年代在上海旅游时他想在地摊买一支扫帚，因为他的母亲来自农场家庭，想送给她。导游立即过来制止他。导游问，为什么不买丝绸、玉石、景泰蓝？那些才是代表中国的东西。林培瑞则醒觉，导游认为他是外国人，则必然是资产阶级身份，自然会喜欢丝绸多于代表劳动人民的扫帚。而他买扫帚则被理解成故意为之，要在美国宣传中国的落后一面，是对中国的不友好行为。然而再进一步设想，导游这番话是否意味着，中国是一个全民表面上尊祟扫帚贬斥丝绸，但其实反过来的社会主义国家？

林培瑞认为，外国人对中国最大误解是，把中国政府制造的声音等同为中国人的看法。“虽然大翻译运动会令多少外国人看得到是挺难衡量，但我认为这是一个好开始，令外国可以稍为了解中国的真实看法。”林培瑞指，那种“真相”更加像是大多数外国人从来不了解的，中国的宣传言论必然存在的“双面性”。

他简单梳理历来美国对中国的观感的脉络。八十年代中国步入改革开放，美中建交，美国人都被中国的潜在劳动力吸引，更认为中国将会渐渐迈向民主化。“六四”之后，整个九十到千禧年代中国经济腾飞，那段时间美国人最为羡慕中国；直到最近5年，美国的政、学、商界对中国的观感开始改变，其以雄厚经济实力在区域施加影响，及多宗涉及人权的争议事件，都令美国人了解到中国的内部问题。而美国商界其实对中国的卑劣一面心知肚明，但也要直到最近中国经济下行，没太多赚钱机会才陆续改变营商方针。

“不过很多外国人理解不了中国官方或民间言论的分别，也很难进入那种对外讲是一回事，内心想的是另一回事的这种语境。大翻译运动指出中国政府的外宣与内宣的不一致，但我觉得那些年青人、小粉红发展极端言论时候，是否代接他们内心真的完全抗拒一切西方的制度？反美的人很多，但赴美留学移民的人一样多。”

大翻译运动的其中一个目标是“呈现真实的中国”，而林培瑞认为真实的中国要比想像中复杂得多。记者转述运动期间一大争议点，即外国人得知那么多的中国网民纳粹化极端言论，是否反过来助长外国人的种族仇恨，“Asian Hate”的犯罪？林培瑞认为极右派的种族仇恨犯罪当然要阻止，然而人们不能以此反对大翻译运动。

“大翻译运动所反映的，是中国政府对内外宣传的关窍：我即中国。不过真相是，我即中共，更准确地翻译是，我即中共高层。所谓的不一致、双面，是出于党认为利益才是唯一的标准，只要任何事情会令中共获利，基层党员的声音也可以被排除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