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14日，美国司法部发布了一则名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因非法跟踪骚扰被逮捕”的声明。在这份来自马塞诸塞州分部的声明当中，提到了联邦调查局逮捕了一位名为Wu Xiaolei的中国公民。Wu是一名在伯克利音乐学院就读的25岁学生，目前被指控非法跟踪骚扰、威胁一名支持中国民主运动的人士。 根据检控方的资料显示，在2022年10月22日，有一位人士在波士顿的伯克利音乐学院校园内或附近区域张贴了一则“与中国民众同在”的海报，而从10月22日至10月24日，Wu通过微信、邮件与Instagram向本案受害者发布了一系列威胁言论，其中包括“继续发就把你混蛋的手砍掉”。Wu同时被指控称，他向受害者表示自己已经将受害者的行为举报给中国的公安机构，在中国的公安机构将会“问候”这名受害者的家人。控方指控Wu还唆使其他人打探受害者的住址，并且将受害者的电子邮件公开，并希望其他人针对受害者进行网络暴力。 一旦定罪，秘密跟踪骚扰的罪名最高可判处监禁五年，罚款25万美元。 截止到12月16日，Wu Xiaolei的案件目前由美国联邦政府资助的公共辩护人代理。除去司法程序之外，根据媒体报道，Wu Xiaolei已经被伯克利音乐学院停学。 一次十分稀缺的“民主自由铁拳” 关注近期中国政治和民主运动的人士应该会发现，在司法部声明当中提到的“海报”，实际上是中共二十大期间，由世界各地的泛自由群体、留学生进步群体所发起的声援四通桥抗议的“海报行动”。在这一并无组织的抗争行动中，居住于世界各地的中国留学生与关注中国民主的人士在各大高校、公共场所、知名地标附近张贴标语海报；在声援四通桥的抗议者之余，同时呼吁中国进行民主选举，停止打压包括言论自由、结社自由在内的基本公民权利。 除去目前被逮捕的Wu Xiaolei的行为以外，社交媒体也反映出这场海报行动中，存在一些亲共人士毁坏海报、发表嘲讽和恐吓言论等情况，大多数诸如此类的事件并没有得到应对和解决，或者引来执法部门的介入。 FBI逮捕民族主义留学生这则“小粉红遭遇民主自由铁拳”的消息，让很多支持民主自由的人士表示“大快人心”：但观察中国泛自由群体在美国、加拿大等民主国家的长期处境，却又并不乐观。之所以这样的消息能够引发关注和讨论，恰恰是因为此类事件的稀缺。随着中国民族主义的抬头，以及中国官方对战狼思维的宣扬，中国的威权主义开始大力向海外扩张影响力。当局不断在民主国家通过渗透和控制留学生群体、移民群体等隐秘方式打压持异议者以及民主团体。而更多的针对民主人士的协迫、孤立、以及不同程度的霸凌，并没有被美国，以及其他民主国家的各级执法部门所关注。 与其说小粉红会遭到来自民主国家的制裁，不如说小粉红的醒悟更多是遭到了“社会主义铁拳”后的反弹。一个名为“强国铁拳现世报”的推特账号，记录了诸多爱国小粉红被中国执法部门以及公权力部门打压后的惨状。在这一账号发布的近1000条推特中，包括了例如举报“台独”Youtuber而被中国公安因翻墙而罚款，亦有体制内人员自己的住所被贴上封条、被强拆等惨剧发生。与之对应的，在支持民主自由的人士眼中，却是民主国家执法机构对于这些威权主义的势力毫无作为的愤懑。 扩张无度的民族主义，“无法无天”的离岸爱国者 在司法部关于逮捕并起诉Wu Xiaolei的声明中，美国联邦检察官Rachael S. Rollins 表示：“司法部将会一直捍卫自由表达与政治表达的权利。” “言论自由在美国是一项宪法权利，我们将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守护它。” 但对于中国海外留学生进步社群，以及支持民主自由的华人来说，这句光鲜的口号在现实当中显得未免空洞。直至今日，例如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CSSA）、孔子学院此类被中国官方直接或间接控制和影响的组织，依然高调存在于各个国家的高校及教育机构当中。而在媒体方面，微信、抖音、小红书等等中国社交媒体上的审查覆盖了所有海外用户，中国网警甚至在推特、电报（Telegram）上监控海外华人的异议言论并随时准备骚扰ta们国内的家人。与之对应的是，在脸书、推特、YouTube等知名社交媒体平台上，来自中国的官方媒体、只需要标注自己的属性便可以在欧美世界进行宣传，而与他们暗中联动的那些创作博主和水军，甚至都不需要披露其属性。 在过往的日子里，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成员参与了针对异议人士的打压、监视、与威胁，以及由所在地中国大使馆、领事馆组织的政治活动，对中国留学生群体形成了明显压力。但与ta们的行为不匹配的，是ta们遭到媒体曝光后所得到的惩罚与制裁：2019年2月，数名麦克马斯特中国学生闯入知名维吾尔异议人士在校园内的讲座，并开始使用手机拍摄在场的听众与嘉宾。这些学生还将拍摄内容举报给中国领事馆的官员，并接收他们的指令。然而，这起引发媒体关注的侵犯学术自由与言论自由的恶性事件，仅仅以麦克马斯特大学学生会在2019年9月宣布，不承认麦克马斯特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告终。并没有任何公开资料显示，参与监视与举报行为的人遭到了来自校方、警方、或者是加拿大国家安全部门的任何惩罚，也没有任何与领事馆互动的学生的签证被加拿大移民部门取消，或是递解出境。 民主国家对“小粉红”宽松的环境助长了ta们的行为。在2019年8月，多伦多发生了亲中群体反对香港反送中游行事件，根据端传媒对事件的报道，亲中人士驾驶贴满中国国旗的豪华跑车，与声援香港反送中行动的示威人士发生对峙和冲突。除去这些针对离散群体的行动，中国还持续渗透加拿大党派政治：加拿大情报安全部门的资料显示，中国试图干预2019年的加拿大普选。中国共产党在多伦多地区资助至少11名候选人，已实现其部分政治目标。 比起过往的长期不作为，此次针对Wu Xiaolei的逮捕行动可谓恢复了支持民主自由人士对于民主国家法治的信心。但比起频繁发生的针对民主人士的威胁，来自执法部门的行动还远远不足以完成“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言论自由”的目标。 美国执法部门不是“大救星” 但另一方面，很多身在美国的海外中国留学生、务工者作为少数族裔和边缘群体，ta们与美国体制的交际绝非一帆风顺。在当地许多警察暴力事件的背景下，一些人也对警察与联邦执法人员持保留态度，乃至不愿意为这次逮捕行动叫好，哪怕完全不认同Wu Xiaolei的行为。 从入境美国，到留在美国工作、生活和获得身份，需要克服体制设下的重重障碍。对于诸多赴美留学的学生来说，对自由民主的认同并不能够降低ta们生存的难度。移民美国的门槛很高，从获批F签证的那一天起，到宣誓成为公民的那一天结束，在并无婚姻、政治庇护等条件的帮助下，这一时间跨度有可能超过十年。 身份上的不平等地位也带来长期的被排斥感。在新冠疫情初期的封控与失业潮里，在美留学生和务工者被迫离开美国的案例比比皆是。而在例如特朗普命名的“中国病毒”，以及“功夫流感（Kong Flu）”等等歧视性词汇煽动起了对亚裔的仇恨，在高涨的仇恨犯罪下，华人一度人人自危。 美国警察与其他执法部门的过往记录同样令人担忧：警察暴力与对少数族裔的歧视和偏颇执法时常冲上新闻头条。在乔治·弗洛伊德之死和亚特兰大按摩院枪击案中，警察的滥权谋杀行为和为凶手开脱的言论都激起了公众的愤怒，事件之后席卷北美的“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和“反对亚裔仇恨”（Stop Asian Hate）运动里，一些尝试关注和参与本土的社会议题、与更广泛的边缘社群联结的华人进步群体，也曾公开质疑执法部门的公正性。 而在美国， “共谍指控”之类的反共意识形态和行动，也常常脱离不了种族歧视的阴影。以2018年开始由美国司法部主导的“中国行动计划”为例，这起基于消除中国间谍、防止美国科技被中国盗窃的行动在2022年初才被叫停，因为该计划助长了对亚裔美国人的种族歧视与偏见。美国司法部曾根据此计划拘捕麻省理工学院教授陈刚，指控他在提交联邦拨款申请时未披露与多个中国教育项目的联系。这引发美国学术界及科学界的强烈抗议，认为政府是在针对他的华裔身份。之后美国司法部撤销了对他的指控。诸如此类深受诟病的案例难免让人怀疑，执法部门打着“反共”、“防谍”旗号的行为，是否实际上是种族主义作祟。而在贸易战期间，美国商务部工业和安全局将多所中国高校列入实体制裁清单，直接影响到了这些高校的学生的留学前途。 美国的体制、政治和社会问题对中国留学生和离散群体的不友好，显然也让中国的民族主义宣传有机可乘。而中国留学生和离散群体的复杂处境也决定了ta们复杂的情感。一方面对于故土的政治性抑郁，另一方面在异国所经历的不平等待遇，往往让ta们陷入两难境地。当中国极权化而美国也在威权化，前者对内高压，对外积极进行民族主义扩张，而后者也有太多自身的问题有待解决，这种夹层中的生活显然愈发让人不舒服。或许FBI逮捕伯克利音乐学院小粉红的消息至少会让一部分人的情绪得到宽慰，但现实来说，其背后的议题还远远未得到有效应对。 （歪脑的专栏、评论和分析文章均属文章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