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群媒体上,每个人透过文字与影音内容,展露不同的样貌。除了社群媒体之外,游戏连线对战,也是当代年轻 族群进行人际互动的重要方式。使用社群媒体与人互动,可说是当代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依托在社交媒体、例如instagram上的新兴职业游戏“陪玩师”,也在逐渐引起人们的注意。原来线上游戏的玩乐,也有“陪伴”的需求,这个需求大到可以形成一个产业,形成一个符合供需法则的市场经济。近年在台湾发展的游戏陪玩行业方兴未艾,而其中一个现象也值得分析:尽管没有具体的数据,但社会舆论和大量相关产业讨论的讨论平台上显示,相较于传统的情欲行业,这个行业中的工作者与客户之间,产生情愫的可能性看上去更高。也就是说,老话虽说“欢场无真爱”,但有不少陪玩师似乎容易在这场暧昧游戏中“晕船”(注:台湾流行语,“上头”,指在暧昧互动中动心)。陪玩师为何比起其他情欲工作者更容易上头,究其原因,可能与这个亲密关系产业中特殊的阶级关系有关。 过往不少对于情感陪伴消费的分析,多着墨在消费者“上头”之后,对工作者带来的困扰,以及工作者如何管理界线。然而有界线需要被管理,也就代表界线有被冲破的可能。情感经济中,“上头”的现象不仅仅存在於消费者,工作者也有上头的时候。而工作者上头之后,对这场情感的交易,会产生什么复杂的影响,或许是可以多思考与关注的问题。 “这就是一个贩售寂寞的工作” “这就是一个贩售寂寞的工作。”这是向小雅问起“游戏陪玩师”这个职业的时候,她回复的第一句话。 台湾的游戏陪玩产业由中国大陆引进。从凤凰网2013年的报导《网上兜售陪玩服务 租美 女陪玩游戏仅需20元》来看,该产业早在2013年前便已在中国内部具备一定的产业规模。而小雅在访谈中则表示,她入行的时候,陪玩产业才刚在台湾发展一两年,推估起来约莫在 2016年左右在台湾进行产业化发展。 刚出社会不久的小雅,在大学时得知有陪玩师这个职业,便一路兼职至今,目前已有两年半的资历。半个小时150元台币上下的计时收费,每天花上三、四个小时打游戏,每个月便可以赚得台币1到2万元不等的外快。小雅表示,如果全职投入大量时间从业的话,全职陪玩师一个月收入从3到10万台币不等,甚至可以更多。 问起小雅的从业契机,她表示,倒也不是觉得“玩玩游戏就可以赚钱很轻松”,而是因为自己平常就会使用语音交友软件找人闲聊,在平台上意外得知了这个职业的工作内容——重点不在游戏打得有多厉害,更多的是跟玩家聊天互动。“没有钱的(闲聊)都做了,那有钱的为什么不试试看呢?”小雅认为。 “当然也是有很强的陪玩师,游戏玩得很好的那种,可以带你升等、爬段位,这种陪玩师当然会更吃香。”小雅说,这类陪玩师多半以男性陪玩师居多,因为陪玩主要消费客群还是直男为主,男性陪玩师若不具备技术能力,很难接到订单。因此整体来说,男性陪玩师在整个产业的比例是偏低的。从各大中介 平台的业绩排行榜中不难发现,出现在排行榜上的陪玩师,十个里面大概只会出现一名男性。 小雅表示,女性陪玩师大多时候并不需要具备强大的游戏技术。“很多时候,客人就只是下班之后,想有人陪他玩个游戏放松一下,这种客人基本上就不会要求你游戏实力要很强,他们需要的比较是有一个人可以跟他聊天。”她坦言,自己原本对线上游戏并不熟悉,是进入陪玩师领域才开始慢慢学习。 台湾人较常使用的交友软件,市面上就有无数种类,而且大部分都是免费的,但还是有很多人花钱在游戏中找人聊天。选择游戏付费聊天而非免费软件的客户,在小雅看来,背后有一定的原因。 “你说现在交友软体很多吧,我自己也有在玩,但在上面,很多男生很不会聊天,都很尬,就都是尬聊。”期待交友软件能拯救自己寂寞芳心的人不胜枚举,然而频频碰壁的人却也是很多,说完“Hi”就不知道要接什么的人比比皆是,不断像做身家调查一样只能一问一答的人也是另一种典型。但这些问题在游戏中都可以迎刃而解:“找陪玩师一起玩游戏,他起码就可以聊游戏里面的东西。”小雅说。 玩家与陪玩师在游戏中的互动,就好比参加情侣料理教室(注:供情侣互动的烹饪课程)一样。小雅认为,游戏过程中,玩家与陪玩师必须相互协作,免不了沟通,对话因此就自然而然地开始了,玩家在此时不需要考量说什么话才不会显得尴尬。即使部分玩家在这个情境还是有点笨拙羞赧,陪玩师也可以用游戏中各种话题带起互动。 而且不同于交友软体上冰冷的文字,玩家与陪玩师通过即时语音互动,陪玩师具体、有温度的声音,又让玩家多了一分滋味。因此,在“Nicee1”、 “PlayOne2”等陪玩师中介平台上,除展示陪玩师照片外,也会附上声音档案,让玩家点选试听后,再决定要不要下单。 无论男女,都容易在这场游戏中“晕船” 在这个行业内,每个陪玩师的风格各异。小雅表示,有的陪玩师会努力经营instagram,每隔两三天就发一张美照,吸引消费者;也有的陪玩师会在游戏过程中,透过“暧昧的言语”博取消费者欢心。但小雅个人并不提倡以暧昧互动来经营客人:“你很容易被情绪勒索,客人可能会说‘你态度怎么变了’之类。用这样的方式,最后困扰的还是你自己。”她认为,可能因为自己并非全职工作者,因而对于情绪索取的容忍度并没有那么打。 “而且我觉得,当朋友才能长久吧。”然后她补充道。 美国社会学者Elizabeth Bernstein的在其代表作《Temporarily Yours Intimacy, Authenticity, and the Commerce of Sex》中表示,“真实感”对于情欲产业非常重要,并强调,模糊公私领域的界线,营造出让消费者信服的“女友感/男友感”,是情欲工作者的专业之一。但模糊公私领域的界线,也就意味着消费者更容易将互动带入私领域的想像中,试图冲破“交易的”或“公领域的”界线,进入到“无偿的”或“私领域的”界线。 而具体到游戏陪玩产业,低廉的收费,再加上 “像朋友一般”不同于传统情欲产业的互动,也淡化了买与卖的关系,让消费者更容易在 “朋友”的互动中,对陪玩师产生依恋。 然而,在游戏互动中产生情愫的并不单单只是消费者,许多陪玩师也在“玩游戏”的过程中,可能对某些玩家产生好感。尽管不提倡以暧昧互动来维系客户关系,但在谈到自己是否总能把守“朋友”的界线时,小雅也坦承面对礼貌、诚恳的客户,可能会考虑对方进一步发展的邀约。她笑着承认:“我是没有这么专业啦。这其实就是一种另类的交友平台嘛。” 事实上,陪玩产业最早由中国大陆引进台湾。产业早期在中国大陆发展的时候,便会称下单的玩家为“老板”。该产业引进台湾以后,这个称谓就约定俗成地继续沿用,但多半不会直接出现在玩家与陪玩师的游戏互动当中,反而比较常在网路讨论中使用。 Facebook讨论陪玩产业、接受匿名投稿的公共专页“靠北/告白陪陪”上,既有玩家抱怨陪玩师不专业的状况,也有陪玩师抱怨玩家讨人厌的行径;却也有玩家发文宣泄自己的单相思,更有陪玩师表述自己对玩家动了情: “看大家最近都在告白,我也想告白一个陪玩老板。我跟你认识短短不到两个月, 真的很喜欢跟你聊天方式。虽然没见面过,虽然你对自己长相不太自信,但我不在乎,因为我蛮喜欢你的。可惜你总是觉得我很多人喜欢、很多人追,其实没有。也谢谢你一直默默支持我,但我不想跟你只是打游戏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觉得进展太快,不能见面。每次我不敢主动,怕吓到你或是让你觉得太快。即使我已经没什么做陪玩接单,你一样乐意跟我玩游戏,支持我,总是说我很棒很好,但是始终都不愿意前进一步。我不懂,我其实很想跳脱这段关系,也很明白跟你说,但是你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装傻还还是真的不明白。我很喜欢你,想跟你再进一步你知道吗?希望你可以看到我这篇文,比烟还难戒的,是戒不掉的习惯。” 网路讨论中频频出现的陪玩师晕船故事,究其原因,除了陪玩产业买卖关系较为模糊之外,消费者的群体样貌也是一大重点。不同于传统情欲产业的消费者多为中高龄男性,陪玩师低廉的收费,也影响了消费群体和消费关系。低廉收费一来使得工作者与消费者不易产生巨大的阶级对立,不会使玩家觉得自己“有钱就是大爷”,陪玩师也少有“为五斗米折腰”的感觉;二来透过学生都消费得起的价格,依托网络游戏这样的载体,吸引到较多的年轻消费族群,陪玩师较不容易产生拒斥感,陪玩师也更可能在这场暧昧游戏中“沦陷”。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陪玩师与玩家的互动模式,相较于其他情欲产业是有所差异的。 台湾酒店行业的陪酒小姐,在职业前线时,难以避免不时直面酒客在言语、甚至肢体的性骚扰。但游戏陪玩师若被玩家言语骚扰, 则可以向平台系统求助。以游戏作为互动媒介,也没有太多空间让玩家完全不顾游戏的进程, 花大把的时间将互动话题扯到游戏之外。而以网络作为互动平台,陪玩师也不需要与玩家有不喜欢的肢体互动,平价的钟点费,也不太有机会让消费者以巨额金钱屈辱陪玩师的人格。在这些种种条件之下,“欢场”中的“真爱”,才可能得以出现。 去阶级化:情欲工作者的安全阀 “从一年多前第一次下单,到前阵子比较频繁地下单、比较多的交集,我承认我很肤浅,你娇小可爱的外表根本就是我的天菜。你说你很讨厌那些认识没几天的老板就跟你告白,所以我一直不敢跟你告白。......知道妳现在工作被赋予的责任更大了,没有多余的心思接单,更没有心思谈恋爱。有一种喜欢是无私的喜欢,希望对方过得好、过得幸福。即便不能和对方在一起,也会一直默默地喜欢着对方。现在,我 只想当一个默默守护妳的大仁哥。” “亲爱的天使老板,我很感谢你一路从直播平台追随我到NC、还跟着我转去暴龙。 这一个多月的讯息、电话、礼物、点心、下午茶,充满着温暖与关心。我好喜欢你, 但是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今天的你已经在离开国土的飞机上了,希望你求学顺利、事事顺心。对不起,我终究没勇气对你说“我爱你、不要走”。真的很感谢遇见你,你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我会将这一切埋藏在心中,如果未来有缘能再 相遇,我不想再错过你……” 目前台湾的陪玩产业中,陪玩师仍以兼职者为多数,陪玩这份工作大多也只会是陪玩师人生的一个过渡。如同小雅一般,从大学开始进行这份兼职,她离开学生身分之后,也会有新的职业发展。职涯往上攀升, 或是人生出现了新的转折点,都可能会让陪玩师渐渐抽身这个产业。 从对陪玩师“晕船”现象的结构性分析,我们似乎可以看到一道带着希望的曙光,也就是较为友善的情/欲产业的可能性。 首先,网路可能为游戏陪玩产业的工作者提供了一道安全阀。以游戏作为互动的开始,也让工作者多了一些与消费者在情欲互动上周旋的空间。而这个空间支撑出来的,其实是工作者在面对消费者不同的情欲需求时,能够选择接受或拒绝的自主权。 其次,不可否认的是,平价的消费也让经济收入各异的消费者,都能在需要的时候,不会因费用门槛被拒之门外,这样的“去阶级化”的产业结构中,能够获取平时得来不易的亲密与温暖。 游戏陪玩产业的“去阶级化”,也许正在实践一种当代亲密关系产业的阶级正义,开启一种压迫结构没有那么强烈的情欲产业典范。 (歪脑的专栏、评论和分析文章均属文章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