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阳作为导演贾樟柯的故乡,也是他电影之旅开始的地方。他拍摄的《小武》以及《站台》,还有后来的《山河故人》三部电影,都全部或部分以汾阳县城为背景,讲述了改革开放时代的狂欢和沉寂。有中文媒体在提到贾樟柯与故乡的关系时提到,“某种程度上,贾樟柯几乎所有的电影起点都在县城,这是属于他的养分”;而在寻找新的创作兴奋点时,他发现“故乡县城无疑是最好的方向,他决定回到起点。” 贾樟柯电影里的中国乡镇年轻人,像坐在一辆时代的卡车中急起急停急转弯,在惯性作用下撞得头破血流,晕头转向,却依旧奔向“值得期待的未来”。今天,人们似乎又将面临另一次经济减速增长的“巨大惯性”。 作为“县级市”的汾阳有着自己的“核心产业”,也出过贾樟柯这样的知名导演,这使它受到额外的关注;而它又与中国几千个县城没什么不同,按照县城独有的格式存在和运行着。在《小武》上映的27年后,我试图在这座“知名”又“未知”的县城,探索贾樟柯镜头下的汾阳。 太原到汾阳靠近汾阳段的铁路上,硬座车厢中的乘客望着窗外成片的工厂。(歪脑/Shell Long) 这次探索之旅在浓密的雾霾中开始,不出几小时我的肺部便开始疼痛。煤炭在这个地区是重要的支柱产业之一,而各种焦化厂排出的气体,就成了雾霾中最底层的味道,而用语言很难描述这种味道的绵密感。 由汾阳站开往汾阳县城的公交车,经过“汾酒杏花村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巨大牌坊。(歪脑/Shell Long) 曾经的汾阳人,不习惯火车的存在,却又向往火车可以带他们去的远方,这才有了《站台》中青年们在旷野中追逐火车的一幕。汾阳火车站在2011年才投入使用,在此之前,长途汽车是汾阳人进出的主要交通方式。有趣的是,相比汾阳县城,汾阳火车站距离上一站的文水县距离更近。而进出汾阳火车站的旅客,则要乘坐一辆“发车时间”不定的小型公交车,经半个多小时车程往返于车站和县城之间。 这辆“发车时间”不定的小巴,几乎穿过整个“杏花村镇”,而沿途除了包括“汾酒集团”在内的无数大大小小的白酒企业和配套设施,几乎看不到其它产业的痕迹。这些白酒企业大红大绿的“仿古建筑”更像海市蜃楼,在一片开阔中突兀地沿着公路延伸开来。 似乎,每个县城都有一个地标式的路口,时尚的气息从这里蔓延开来,但又不会蔓延很远。人们可以在这里找到大城市的气息,可转眼又回到了县城生活中。县城是城市化的半成品,它们似乎永远在生长,却永远不会完成,“停留在半途”才是县城的完成状态。(歪脑/Shell Long) 汾阳县城中,西关社区的汾州市场是一条几百米的街道,两侧是充满九十年代风格的二层建筑,它是电影《小武》的主要场景之一。在这里,我对时间的感觉产生了撕裂。一楼在跟随着时代缓慢变迁,而这些建筑的二楼却好像停留在了九十年代,那个拍摄《小武》的年代。(歪脑/Shell Long; 《小武》截图) 在汾州市场内,新潮的24小时“无人情趣用品店”落户一楼路边,而市场二楼则依旧是如最初的样子。二楼除了个别商户租下当作仓库,几乎完全空置荒废,遍地灰尘。一些可以寻找到的“歌舞厅”痕迹,一起被埋在了九十年代的熙攘以及电影《小武》中。 地面,造型奇异的拱门,几经巡徊才能找到的楼梯,统统都是粗糙的水泥表面,看似还未完工,却已经是它们最终的模样。(歪脑/Shell Long; 《小武》截图) 要说如今的汾阳县城,与贾樟柯电影中的汾阳有何最大不同?应该还是城区中出现的高层住宅,它们在周边低矮的民宅前显得硕大无朋。这些未完工的灰色水泥建筑,将县城的天际线格式化,也将我从贾樟柯电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他们更像是那些来自九十年代的水泥景观的延续,直冲天空,但本质却没有变化——它们都是一个时期中突兀的存在,最后又完美地融入了这里。(歪脑/Shell Long) 据媒体介绍,贾樟柯就在这条街道长大。(歪脑/Shell Long) 不知这条街道的“混搭”风格是否是贾樟柯的灵感之一。一座元明时期的古寺“报恩寺”坐落于这里,主殿露着房梁和风化的土墙,以古旧样貌示人,寺院围墙却是新修缮的青砖高墙,寺院后门的拱门上还相反地贴着对联,横批则是“财福双至”——作为寺庙门前的对联,它对财富的期待显然有些跳脱。 “报恩寺”的对面,则是一栋充满“社会主义”风情的二层红砖建筑,里面昏暗幽闭,还开着一间“小卖部”。也许在其它的地方,这家“小卖部”可以成为一个网红打卡点。 汾阳基督教堂,藏匿在汾阳一条叫“指挥街”的小巷尽头,它也曾出现在贾樟柯的电影《山河故人》中。 这栋中西合璧的建筑建于100多年前,曾经是汾阳最高的建筑。今天,它依旧是这一区域中最“体面”的建筑物,是附近民房中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只有门前残破的石狮子跟其他房屋如出一辙,诉说着这栋建筑并不是天外飞来的。 这栋古老建筑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它的厕所。它后院中的旱厕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旱厕,即使它旁边的低矮民宅已经坍塌成废墟。(歪脑/Shell Long; 《山河故人》截图) 汾阳县城的底色是灰色,又在四处点缀着一点点的红。灰色是现实的生活,而红色是人们在这现实中做出的选择;正如贾樟柯的电影中,县城青年的茫然与热情。(歪脑/Shell Long) “我能够获得故乡,是因为我离开了他。”这是贾樟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