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斯达：救生艇“穿了洞”，民主政府原是“草台班子”，港人移民蜜月期的消散 《港区国安法》于 2020 年 7 月生效后，英国政府于同月月底，推出了“英国国民（海外）签证”计划，俗称 BNO VISA，容许持有“BNO 护照”的港人及其家属申请到英国居住、就学、工作和投票，获得为期5年的居留权。住满 5 年之后，可申请永久居留权，并以此资格再居住一年，就可以申请成为英国公民。坊间称为“5+1 计划”。 具体细节是有相当多，在此不赘，但对于“香港人”这个集体，英方的政治决定无疑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作为“反制”，中国外交部批评“英方试图把大批港人变成二等英国公民”，中方自此不再承认 BNO 作为旅行证件和身分证明。 有一些人会选择移居海外，而留下来的人也要面对改变，因为总有认识的亲友选择向外闯。社会中，年轻的有生力量、一个一个家庭离开了香港市面，令经济雪上加霜。亲友之间的人际网络，也在经历一次真实的瓦解和重新建构。不管是留是走，对这个族群而言，一切都还在重新适应。现在很多香港电影上映时，都安排英美加澳等地也要上映，照顾一下当地港侨市场，也为赚钱，就已是一个人口“跨国分散”下的新近景观。 以英国为首，不少国家及地区都给予香港人一定的移居方便。加拿大在 2021 年 2 月推出“救生艇计划”，有两个路线。一种是通过读书移民，规定“持有大专文凭或大学学位”的合资格申请者，可申请学生签证，去加拿大认可的高等教育机构读一个学位或者文凭，吸收“本地经验”。毕业之后他们会获发“毕业工作签证”。等待永久居留权审批的时候，申请人于当地继续工作和生活。 另一种渠道则是通过工作移民，申请人需要申请工作签证，在三年内累积至少一年的加拿大全职工作经验，去换取申请永久居留。（当然具体的法规要求没有办法三言两语讲完，仍请以当地最新政策为准。） 英、加等国带头接收香港移民之后，香港人内部当然有了不少变化。至少十多万人去了英国，很多都是社会中的中流砥柱，其余散到其他英语世界。另外有一些去了台湾。虽然亲政府传媒总是淡化这件事的影响，但这一群人的离去，其实是所有人都有感。 最初香港人对外国生活，自然也有幻想。“移民议题”在 2020 年之后，是经过一个极端发展，然后回到现实的过程。我们对外国的过于美好想像，或者心理蜜月期，在近年也慢慢回归现实。因为真的多了人有机会，实地去体验真正的外国生活。在这之前，投资移民是属于很少数人可以做到的事。 其中一种“外国滤镜”的破灭，其实是发生于移民政策落地和执行的时候。例如不少传媒其实都有报道，自 2023 年起，不少港人定居加国的申请，在移民部石沉大海。本来是行政问题，却慢慢变成类似港人的人道危机。这问题在 2024 年才正式浮出了水面。 因为他们是依靠“工作签证”这种会过期的文件。当他们的工作签证快要截止，而永居申请又毫无回音之时，老板就不能再雇，申请人跌入“身份真空期”，就会出现严重生计问题。然后医疗、教育、保险那些方面都会相继出问题。 有港人家庭举家移民，带着需要读书的学童，因为家长的工作签证到期，连小孩子本地读书的权利都面临威胁，变成无身份无保障的裸命人士。这些是最严重的个案之一，但其他人也是不同程度大失预算，完全被动。 于是 2024 年一些港人和组织去渥太华办了不只一场示威，加拿大政府又为他们推出了“桥梁开放式工作签证 (BOWP)”，但问题并未真正解决，因为申请个案不寻常的积压和放缓才是重点。这就涉及一个香港人无法控制的更宏观问题——加拿大过去接收大量移民人口，但内政不修，渐渐引起了民意反弹，人民要换政府。杜鲁多早前已经表示将会下台。 但在此之前，政府已为了挽回民心，开始传出削减移民配额和收紧各种签证的风声。网民揣测有一个内部的数字游戏，政府需要在一个年度交出一个较低的新增人口数字，就有可能不知为何减慢审批速度，连带影响港人。事实上并没有一个官方回应，为什么不少人的个案会石沉大海呢？ 有指是移民部门人手不足，又有说是疫情后遗症。虽然不时有政府官员保证，收紧移民政策不会影响到避风港政策下的港人，但事实上如果问那些在等待、每个月燃烧积蓄的人，说不怕政策浮动都是讲假的。 到了一个地方，最终还是会受到那个地方的中心政治所影响。在加拿大，就是杜鲁多政府执政十年之后，红利已经吃光，他变成了很多人讨厌的对象；由于激增的移民导致住房、公共服务等社会压力增大，公众对移民政策的支持度下降，对移民的态度也倾向于负面。当风向改变的时候，虽然没有动摇到政策框架，但行政上的变化已经能使实际现状大为不同。 这些陷入劣境的港人孤立无助，经济困顿，情绪受困扰。越是大家庭的个案，风险越高。个别亲中传媒甚至会冷嘲热讽是“救生艇穿了洞”，他们这样说是因为主张洋人口蜜腹剑，其实信不过。 真实的情况没有那么非黑即白。外国打开移民方便，确实给了很多人及其下一代另一个选择，甚至说是扩阔了香港族群的海外生活空间也可以。有一些朋友虽然遇到很多适应问题，但都认为可以忍受，因为他们是更希望下一代有更多选择。 我也相信很多这些援助的初衷，应该也是出于“人道精神”。经济上港人移民带来的利益，对这些英语系国家来说，亦非不能取代。 具体情况下，香港人到踄后会感受到西人政府也是由平凡、会出错的人类组成。很多地方的政府并不重视“效率”，不是用东亚那种高效又“卷”的标准来做事。所有的差异，每一条都可以令东方人大呼难以适应。 很多东西理念崇高，但条文和执行都会出问题。可能是当初考虑不周全，可能是地方的官员不一定知道那么多，跟进意愿也有限。政策总是需要更新和“完善”，甚至需要有人示威去施加压力。 虽然政策是为港人打开了门，但当中有相当多不确定性。有时我们也会发现，“外国”虽然多数倾向接纳移民，但其实说难听点，有时也是输入了人口之后任由自生自灭。因为政策的配套，总是没有跟得上人口的需求。 多数并不是这些体系故意歧视香港人，而是“倾向放任自流”的移民政策本身的粗放特色。加国的特殊移民政策对象，还有乌克兰、阿富汗、加沙等等，香港是当中的唯一非战争地区，但世界上悲惨的人实在太多，资源一定是僧多粥少。 与加拿大港人的工作签证有可能出现“bug”不同，英国的“5+1 计划”颇有“一条龙”的感觉，有些港人已经在上一次 2024 大选有权投票。这个做法在比较开放（不少港人拥有 BNO 护照）的同时，兼顾了英国自己的主体性和筛选空间。因为能够在英国住那么久的情况，大概已默认对方能够自负盈亏，不会对社会造成过多负担。 然而英国政府今届是由工党上场，虽然同样不会动摇 BNO 计划本身，但因为工党外交路线被指跟中国过份紧密，已经引起不少人关注。至少可以证实的是英国财政相当不妙，从地方政府到 NHS（National Health Service, 国民保健服务）都面临赤字难题。还有治安问题、当地一些青少年的极端暴力问题…… 每年冬天，都看到移英网友讨论冬天开暖气的费用。求职可以很困难，自然没有少听到。不只生活成本令人头痛，过去几年，不少报道持续关注英国正提高不少边境及移民有关的费用。包括归化入籍费用、“移民医疗附加费”（HIS）、电子落地签证（ETA）费用等等，申请时间越往后，一名港人的移英成本会越来越高。这都是民主政治的现实了，这个时候港人的诉求也只是不同国内诉求的其中一种，未必获优先考虑。他们要改变的时候是相当有底气的，“因为是民意 / 当下形势要求我们这样做”。 但并不是质疑这些承诺的初心，他们当初完全可以袖手旁观的。只是活生生的、具体的人，要在一个异乡重新起步，问题一定是千头万绪，甚至可能是融合失败。落地时，事物往往不会完美。人们对欧美世界的好与不好，也会有了新的理解，这些人享受自由和新知的同时，也会迎来很多除魅的时刻。 虽然 2020 年以来的移民潮，在各式陈述中往往有“投奔自由”的意象，当然这亦是事实，但人们会越来越看到，那种行动需要牺牲，没有东西是可以便宜和白白得到。他们会遇到很多不确定和难关，过程和成本也是无法精确预测。 （歪脑的专栏、评论和分析文章均属文章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