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名古屋已有两间戏院结业;京都也有一间……它们历史悠久,实在可惜。”日本导演三唱宅谈起日本的电影业不无遗憾地说到,世纪疫情清洗了不少日本老字号的电影院。京都有60年历史的“京都みなみ会馆”夏天宣布结业,过去从色情影院转型至播艺术独立电影,疫情之后电影界未能恢复繁荣,旧戏院不得不黯然离场。 《惠子,凝视》(ケイコ目を澄ませて)去年夺得国际和日本多个电影奖项,三宅唱一下子成为日本炙手可热的导演。苦尽甘来的他并没有因此对前景感到乐观:“我拍了两出电影,等了6年才有机会。在日本,政府是不会资助我们(拍电影)的。” 日本新一波的独立导演既能在商业电影分一杯羮,亦能保持自己风格拍非主流电影,实有赖近年电视台、戏院投资拍片。三宅唱正是受惠于这股潮流,让他一直走到第5部长篇作品《惠子,凝视》。对于日本独立戏院相继结业而视频串流大行其道,三宅唱沉思片刻,然后抛出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世界上再没有一间戏院,会变成怎样? 电视电影频道资助独立电影 过去10年,三宅唱的电影路甚崎岖,2010年拍了《やくたたず》(无用的人),其后2012年用黑白拍摄《Playback》,一直等到2018年凭《函馆夜空更深蓝》(下称:《函馆》),细致刻画函馆一段青春故事。擅拍长镜头三宅唱等了6年才有机会再拍第3出作品。 三宅唱在2017年等到一个短片机会,2017年时代剧专门与日本专门电影串流平台投资三宅唱拍摄《密使和番人》。故事讲述19世纪日本锁国下兰学青年希望将日本地图传给荷兰人,受雇于江户幕府的番人与兰学青年展开追逐战。60分钟的《密使和番人》既没有太多的对白,亦没有紧凑的格斗战。皑皑雪山,丛林间深处各自藏着身分,拍摄手法完全颠覆日本传统「时代剧」的拍法。像三宅唱这种“不断在电影寻找可能性”、“不愿被定型”的导演,一些专门频道给他空间去拍,先在电影频道放,慢慢在独立戏院公映,近年成为日本新导演生存的路。 日本独立戏院与独立电影导演是双生儿,没有独立电影,独立戏院很难撑下去;倘若这个生态圈失去任何一方,传统电影企业东宝、松竹将垄断整个电影市场,而那些能在外国大卖的“日本电影”亦局限于明星、灾难与纯爱的类型片。 “日本政府不会给我们钱拍摄,所以只要第一部作品不成功,第二部、三部,就变得很难的。10年前,拍了第二出,我也曾想过我是有机会,但一直在等,一等就是6年…… 我曾经想去大型电影公司工作,也是很难的。”三宅唱说,日本有很多“两片导演”,即拍完第两部便再没有机会了,因此第三部是新导演的关键,他自言是“日本电影的幸运儿”,有幸获戏院投资拍《函馆》,纵使只获2000万日圆(约13.6万美元)。 手机串流是杯面 戏院电影是拉面 日本导演滨口龙介夺下戛纳最佳剧本奬,而三宅唱的《惠子,凝视》在柏林国际电影节遇见单元获得最佳影片,在日本国内也囊括多个电影奬项。日本新晋导演渐渐踏上国际舞台,但事实上疫情期间日本电影业却是一片萧条,戏院结业消息不绝。 受惠于独立电影院的三唱宅对此表示忧心,40岁的三宅唱留意到年轻人对已经戏院十分陌生,“对年轻人来说,电影是在口袋里随时抽出手机去看的事情呀。”接着,三宅唱又反问:“如果一天戏院数量变成零,会不会呢?我只能够做的,就是继续拍一些令人觉得‘在戏院看过这电影实在太好了’的电影。 ” 用手机观看电影已成趋势,三宅唱作为电影人,自己也挡不住串流平台便利的诱惑,但他不忘警惕自己,“我是专心不来的人,在串流平台看电影,我还是急着看电邮。最后在脑袋留下的,只有故事的大纲,很快便会厌了。” 2018年函馆CINEMA IRIS纪念开馆二十周年出资拍摄《函馆》,三宅唱凭《函馆》一鸣惊人,去年Neflix注资的电视剧《咒怨之家》便交由三宅唱执导,三宅唱坦言《咒怨之家》自由度不及独立电影,配乐是由监制主导,但他仍然用敍事手法上突破过去《咒怨》系列的框框,令日本灵异片多了一份质感,“我觉得不需要完全坚持自己一套,拍故事是找一个适合的表达方式。” 如果将《惠子,凝视》搬到手机上看呢?三宅唱语带犹豫:“怎样的画面也好,萤幕大了,看到的东西自然更多。在主角附近的人也能看清楚,在微摇的灯柱、电车与背景 ;如果在手机,你的焦点很小,所以我希望观众入戏院欣赏《惠子,凝视》。手机串流好似杯面,杯面确是很好吃,但真正好的是拉面(电影院)才是呀。” 拍当下的电影 《惠子的凝视》改编自日本聋人女拳手小笠原恵子10年前的自传《不能输!》,目前小笠原已淡出拳击界,转任教练,依然拳风飒飒。三宅唱将背景放在2020年新冠疫情肆虐之时,背景改在东京荒川、隅田川与之间,在低洼冷巷一隅的“荒川拳闘会”。战后历史最悠久的拳馆传至第二代会长(三浦友和饰),后继无人,经营困难,就算如何转型做健身班,收益依然一落千丈。芸芸徒弟之中,只有聋人惠子来馆认真练习,最后她代表 “拳闘会”踏上擂台。然而世纪疫情杀到,拳馆结业收场,令惠子的拳击梦进退两难。 三宅唱的电影由《函馆夜空更深蓝》的北海道回到东京,他选择在东京川流不息之寻常地中讲故事。三宅唱坦言在疫情开拍,正值社会上的恐慌期,也正是戏院、电影努力挣扎的时代,这份黯然很自然投射到惠子的处境,“如果拍一个没有Covid的世界,这样是逃避现实的,对于我来说是很难。” 边散步边拍电影 《惠子的凝视》很宁静,有日本影评人称之为“无声电影”。潺潺流水声、微风声、练拳跳绳与打靶的撞击声……电影去除配乐,让惠子在疫情的遭遇,一点一滴用手语说出来。 三宅唱擅于取景,以景色作为电影语言,一个街角落、一条桥也是电影的主角。《惠子,凝视》选择了荒川、隅田川做电影主角,大桥、电车亦成为惠子与世界的桥梁,而河流的交汇处,亦映照着惠子的前路。当惠子走近荒川,镜头拍到“5.9m 荒川泛滥 浸水深”的警告标示,三宅唱藉此由2019年10月台风的痕迹,一步一步伸延到2020年疫情的萧条。在低洼角落的拳馆时刻有被淹没的可能。 “我在东京,好努力散步!”,三宅唱露出笑脸说。2014年三宅唱开始用手机拍摄《无言日记》,每月辑成9分钟长镜头影像,他说这是为了“锻练自己的触觉”,这次在《惠子的凝视》,充份表现出他凝视城市的功力,而这份细腻在手机是很难仔细看到。 在独立与商业之间游走 现在日本独立电影在低成本的制作和紧绌的资金下完成,先在个别独立戏院上映,像以长者卖淫为题材的《茶饮友达》,今年年初由1间戏院扩展到25间,2018年的《尸杀片场》更是异例。 三宅唱在5年前来香港时,记者问他未来的路,当时三宅唱已很明白电影成本愈高,自由度便愈少,因此他特别珍惜拍低成本的独立电影,不甘被定型的他曾说:“《Mission Impossible》的10、 11、 12集,我也想拍的呀,我想我是属于商业与独立两边游走的导演。我想在电影尝试不同的可能性,多于拍一出完美的电影。” 那么,拍Neflix、拍独立电影、拍商业电影也都可以吗?三宅唱答:“我只想拍喜欢的电影,我猜就是应该是这样。”一个单纯的理由,可能是他成为日本电影界“幸存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