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鬼门大开,传说一年一度亡者前往人间,与生者共享人间烟火的月份。尤其是七月十四和七月十五的两天(视不同地区传统有所不同),更是被称为“鬼节”。鬼节是民间称呼,较为正统的宗教称呼,则是“中元节”和“盂兰盆节”。 两个节日日期虽然一样,但来源却是不同,“中元节”是道教的称呼,是地官中元的生日,也称作“地官赦罪日”。最主要是为亡魂赦罪的日子,所以后来也发展出祭祀孤魂野鬼的习俗了。而“盂兰盆节”其实是梵语“उल्लम्बन(ullambana)”的音译,“盂兰”意思是“倒悬”、“盆”的意思是“救器”,所以“盂兰盆”的意思是“用来救倒悬痛苦的器物”,与道教中元节为普渡陌生的孤魂野鬼不同,盂兰节的仪式法会主要是为了解救过往的祖先、累世的父母亲属亡灵超脱苦痛。 盂兰盆会是潮州人极为重视的盛会,在香港,约有120多万潮州人,各区的旅港潮人每年均举办盂兰胜会,从农历七月初一起举行,直至七月底止,历时一个月,至今已有逾百年的历史。香港潮人盂兰胜会於2011年被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往年的潮人盂兰胜会极为盛大,全港各区都有庆典,动辄三到五天,五彩缤纷的花牌,热热闹闹的神功戏,以及高达数层楼的纸扎“大士”。而来到2022年的农历7月,疫情数字悄悄上升,活动政策收紧,香港散布在各地区的盂兰盆会所剩无几。 旺角潮侨盂兰胜会就坚持大有大做,小有小做,限制可以多,仪式不能少。其会的干事之一魏先生这样表示:“为了功德和善事,风雨不改。” (红磡福德古庙附近有大型花牌,但停止举办仪式) 比起传说的的鬼神与禁忌,更看重功德的积累 是的,功德和善事,相比起坊间传说的的鬼神与禁忌,潮州人更看重的是这日功德的积累,以及行善的机会。坊间鬼节多禁忌,不可穿红衣,不可走马路边沿,不可深夜归家。这些禁忌对举办盂兰胜会的潮州人们来说,似乎并不怎么讲究。在禁忌上,魏先生称自己“百无禁忌”,因为内心已经把盂兰盆会当作了一种功德,发心是为了行善,因此这些生活细节上的禁忌已经不再重要,但他们这几天会斋戒茹素,以便更好的进行祭祀。 常人提及鬼神总有几分恐惧,盂兰盆会的参与者则习惯称他们为“老友记”,言语中有敬畏,却带着亲近。魏先生说自己小的时候,还没被爷爷带着参加盂兰盆会的时候,七月中也会觉得鬼节害怕。但自从跟着爷爷参与几次,并且随着年岁的增长开始担任义工,真正变成组织者后,对“鬼节”的恐惧完全消失。民间仪式往往宗教混杂,在他们看来,这个被称呼为“中元节”也好,“盂兰盆节”也好的日子,是祭祀的庆典,是布施给幽魂的日子,也是一个行善积德的机会。 2022年8月9日,农历七月十二早上9点,三号风球。笔者前往旺角诗歌舞街参与今年的旺角潮侨盂兰胜会。这个往年若在七月中走过诗歌舞街篮球场,必不会错过的庆典,今年低调得差点让人找不到。横跨几条街都能看到的大型花牌和彩旗没有了,只有桥洞下刚搭起的两个临时摊档,一个是诵经台,一个是附荐台。 笔者抵达时正在下雨,一群目测平均年龄在50岁以上的的参与者正在雨中布置场地。 “虽然简陋,但仪式还是要有。师父诵经必不可少,给先人的附荐台也不可缺,还有布施,往年都是直接派米,今年疫情管控不可以,就送米券。其他的,心意到了,先人们也会理解的。”一位满头白发的义工这样告诉我,她已经快80岁,是住在附近的街坊,做义工做了五年左右。 往年没有疫情时,一连三天的大会,往往需要动员上百名义工。魏先生说基本不用特别招募,大家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每年差不多的时间,会员们就会自动出现。男士负责较为粗重的劳力工作,女士则负责筹备,维持秩序,派发签收等细节。今年流程简化,但捐款、平安米,帮助邻里街坊的弱势公公婆婆也必须要做,盂兰盆节对於潮州人来说,与其说是禁忌的鬼节,应该更多的是一个积累功德的节日。 (今年只能凭藉米券取米) 早上10点20分左右,笔者发现两三个忙碌布置的义工换上道袍,竟然就是诵经的师父。“是师父,也是街坊,基本上我们这些诵经师父年年固定不会变。我们自己也有其他正职,但遇到盂兰盆会,一定会来亲身参与。”其中一个诵经师父这样告诉笔者。 10点半左右,诵经仪式开始,随着经文的唱诵,风雨逐渐大了,台风来袭前的大雨不可小觑,桥洞的遮掩聊胜於无,暴风差点吹翻简陋的布制摊档。站在笔者身边的是一名参与了多年盂兰盆会的参与者,他这样跟笔者说:“不用担心,你看现在大风大雨,等等诵经结束就停的了。”诵经大概持续了10-15分钟,而风雨也逐步停止,笔者十分惊讶者比天文台还高的准确度,这位参与者高深莫测:“不用吃惊,年年如此。请神过程下雨,仪式结束就会停。” (诵经过程) 而后,参与者们开始在道长的带领下,向附荐坛上香,排队拜祭衣包后,再去一旁的铁桶中把这些给亡者的礼物烧化。 (备注,附荐是清明、盂兰节时,寺、观立纸位让亡灵附上去受供、听经的超度法事。“附荐纸位”即用宗教法力将 灵界(亡者、祖先、前世仇家) 劝请至道场听经,附在纸位上,听教化,受超度,不缠绕生人。) (附荐纸) 恐惧?禁忌?死亡?诡异?这些词语似乎很难从这些参与者的口中听到。在拜祭亲人的附荐坛旁,听到的更多的是“阿爸阿妈,收嘢啦!”“同公公打声招呼啦。”的声音。 侍死如生 中国人在祭祀上侍死如侍生,“祭幽”和 活人布施时都具有相似之处,如将食物放在地上,以及敬而远之的态度也极为相似。而对於自家祖先,一起看神功戏,化元宝,化食物和祭品,彷佛更像生者与死者一年一度相聚的盛宴。 “某种程度也是一个逝去的祖先和在世的晚辈团聚的日子,毕竟一年就一次。”一位中年参与者这样说,“所以没什么好怕的,对於祖先,都是自己人,怎么会怕。其他的,我们是来布施的,是来做善事的,问心无愧,更没什么害怕。” 潮人盂兰胜会如今是第五十三届盂兰盆节,魏先生是第三代的参与者。他的爷爷是来香港的第一代潮州人,扎根了香港以后,开始筹备。潮州人喜欢做生意,亦格外看重同乡之间的连结和传统。香港各地的盂兰胜会一开始都是地区邻里组织,魏先生说,一开始的打算是旺角和油麻地一起筹办,但是爷爷认为旺角区的人手足够,决定自己搞。中国民间仪式往往具有地区划分,人们相信所邀请的神明只保护特定区域内的供奉者。而在盂兰盆节人们做功德奉上的祭品,也带有地区限定的意味,仅供奉给区域内的鬼神。但是在仪式参与上,盂兰盆节并不排他,魏先生表示只要愿意参与的人,他们都很欢迎,没有籍贯或者居住地、性别的限制。 “很多人也不是潮州人,邻里街坊,看到了就过来参与,慢慢就变成我们的会员,开始帮手。也有一些人是原本住在这里的,但是后面搬走了,不过虽然搬走了,每年差不多的时候也会出现,一起参与盂兰盆会。” (仪式并没有任何限制,人人可参与,笔者甚至被旁边的义工婆婆塞了三只点好的香) 提及传统仪式,传承和延续总是避不开的话题。如同目之所见,参与和义工大多数是50岁以上的中老年,偶有小童,也是由老人家带着参与,30岁以下的青壮年寥寥无几。对於现在年轻一代对盂兰盆节的参与度确实少了的问题。魏先生说只能尽力去做到传承,包括带自己的孩子参与活动,就像小时候爷爷带他一样。 他说这里的每一个会员,都是跟着长辈的脚步走入仪式中的。长辈带着小辈参与,小辈跟着长辈的仪式去走,口耳相传,代代传承。魏先生自己也是从小跟着爷爷每年参与,看着爷爷如何操办,学习爷爷教导各种的仪式。 这种口耳相传的教导方式,在网路课程,VR时代面前似乎逐渐落伍。魏先生认为目前来说,这种传承方式无法改变。因为大多数仪程、细节都是来自经验积累。前辈们逐步一点一点的把自己几十年的经验教给后辈,后辈再一点点的交给后来者。就算是他自己,尽管每一年都参与,但是每次还是能从前辈的经验中学习到新的东西。 如今身为第三代的他希望,这些传统能至少延续到第四代,这种发自内心的善举盛会,不要在时代浪潮中逐渐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