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绘本里如果没有出现过女太空人、女医师、女科学家,那么我们要怎么告诉女孩『未来妳想成为谁都可以』?又如绘本里的爸爸们从没有煮过饭、独自带过小孩、请过育婴假,那男孩的小脑袋中又怎么知道『其实男生可以做,而且也许做得更多更好?』” 在台湾推动“月亮杯”产品上市、曾经喊出响亮口号“没有处女膜、只有阴道冠”而被台湾社会称为“月经一姐”的凡妮莎,回想起自己在参与“不会教小孩联盟”的过程中,满满都是感谢,“我们必须坦然承认,(关于性教育)自己真的不会教小孩。” 凡妮莎、人气脸书粉丝页“单亲妈妈和她的小孩”作者周雅淳、长年参与性别平等相关法案推动的陈仪、关注生产改革的儿童绘本作家谌淑婷,以及还我特色公园行动联盟创始成员之一的李玉华,五名原本互相不认识的妈妈们,因为台湾同志婚姻争议中,“反同方”的各种荒谬言论,看见台湾性别教育的不足,决定从零开始,成立了“不会教小孩联盟”,邀请和她们一样不知道怎么和孩子谈论性别的家长,一起走在学习的路上。 曾经缺席的性教育,与不会教小孩的大人 台湾在2019年5月17日立法院正式三读通过同性婚姻前,反同团体护家盟成员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这样我们要怎么教小孩?”在过去民风保守的年代,同志、初经、避孕、性行为等“禁忌”话题,总是让师长们内心的小警总绷紧神经,巴不得小孩们永远不要打开潘朵拉的盒子。 不会教小孩联盟(后简称不小盟)理事长陈仪观察,目前台湾年纪在35岁以上的家长,过去成长过程中,未曾接触过完整的性别教育。然而,随着性别平等教育法在2004年6月23日上路后,陈仪表示,小孩跟家长之间产生了知识落差,这群缺乏性平观念的家长,“不知道小孩需要什么”。 即使性别平等法在台湾已经立法施行将近20年,但陈仪指出,现行性平法所涵盖的性别平等教育只到国小。换句话说,国小以下的学童,依然没有机会从小接受正确的性别教育。 “性别教育的重点在于背后由哪些人来推动。”陈仪表示,台湾的幼教老师通常都是家庭教育或儿童发展背景出身,而过去幼教在台湾的发展脉络并不太关注性别平等。也因此她举例,我们会在幼稚园里头听到老师跟孩子们说:“男生排一边、女生排一边。”依然停留在以二元法划分的老旧观念,让幼教老师们无法“先看到小孩身为一个人,而不是先看到他们的性别。” 2019年,以“生命教育”作为号召的“彩虹爱家生命教育协会”,透过背景带有强烈宣教色彩的一群彩虹妈妈们,把守贞、反同等基督教保守教育带进校园,传授孩子例如“女性的第一次是婚后献给丈夫的礼物”、“同性恋是十恶不赦的十个罪状”等不正确的性别知识。 性别教育的不够健全、体制内又被宗教团体把持,眼看着自己的孩子逐渐长大,这样的现象让陈仪等不小盟成员感到忧心。 建立在成人恐惧上的性教育 不小盟常务监事、同时也是台湾生育改革行动联盟的理事长谌淑婷表示,性别教育在台湾虽然推动多年,但她观察,或许是为了担心吓跑家长或老师,这几年尤其是性教育的推动在台湾日趋保守,就像是女性主义者在倡议时还得不忘“安抚”男性,性教育的推手采取“中庸之道”,表现上看似呵护了不够进步的人,实际上却让很想进步的人缺乏充足的资讯。 除此之外,谌淑婷也指出,台面上许多性教育的讲师,习惯采取“威胁、恐吓”等方式来教小孩保护自己。从早年校园里常见护理老师播放画面惊悚的堕胎影片,告诉女孩子避孕的重要性。或是在性侵害防治的宣导过程,不断警告孩子这样做会被警察抓走、得负法律责任。不小盟则希望杀出另外一条血路,拒绝透过负面教育方式,以保护孩子之名行恐吓孩子之实。 “目前大部分的性教育,都是基于大人的恐惧”,在不小盟首发推出的儿少侵害懒人包里头,五位妈妈开宗明义点出台湾性教育的问题,并举出台湾常见的大人教小孩防治性侵两大说词,分别是“小心陌生人”与“不可以给人摸”。在拆解为何大人习惯以这样方式吓小孩,不小盟认为,可能原因包含大人过去也被这样教育长大、因为无法改变坏人、所以只好教小孩保护自己等。 “(但)没有人是加害者,就没有人是被害者。”谌淑婷表示,根据台湾卫生福利部统计,0到6岁的儿童性侵通报案件中,加害者多半是直系亲属、其他家庭成员、朋友、邻居、老师等,真正是陌生人比例极低。而不可以给人摸的说词,暗示孩子应该替保护自己身体负起责任,忽略了小孩根本无法抵抗大人的事实。 不小盟认为,在性侵害防治议题上,应该要把握“教孩子爱自己的身体”、“以积极同意取代消极抵抗”和“尊重小孩建立信任感”三大原则。停止过去常见的恣意批评孩子身体,告诉孩子任何人要触碰你的身体,都必须经过你的同意,到大人们以身作则,不要把孩子的身体当成自己可以随意打骂的所有物。 从单兵作战到成为盟友 从在台湾推出第一个本土棉条品牌,到第一个替台湾女性打造的月亮杯,与近期即将问世的第一个月经碟片,身兼妈妈与女创业家身分的凡妮莎,曾经在独自一人走在推广月经教育的路上而倍感孤单。她形容,遇见不小盟的另外四位成员后,让她感觉像是钢铁人长出了手脚,“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月经教育、知道认识自己身体有多重要”。 2017年,当凡妮莎终于取得卫福部的执照,正在为了月亮杯集资出货的事情忙到焦头烂额时,朋友传来一篇在社群网路上的文章,内容直指她身为号称“第一个为台湾女生设计的月亮杯”的厂商,却对“阴道冠”或旧称“阴道前膜”仍停留在父权思想的名称“处女膜”,建议凡妮莎应该要率先把处女膜三个字正名为“阴道冠”,以免误导广大支持的女性使用者。 凡妮莎坦承,一开始她看完文章后觉得被冒犯,认为自己不过是一个想要糊口饭吃的小厂商,不需要如此大的社会责任感。后来甚至气不过,直接在网路上留言和文章作者与网友笔战。结果,凡妮莎不仅被对方成功说服在月酿杯(月亮杯的商品名称)文宣中正名,更因此和文章作者、后来的不小盟常务理事张玉华“不打不相识”,成为了性别教育上的盟友。 2019年7月,凡妮莎进一步发起了“没有处女膜只有阴道冠”正名活动,在社群媒体上写下了高达80万的自然流量。 在遇到盟友后,凡妮莎表示,一起成立非营利组织,很快地成为彼此间的共识,“我们想不到任何理由不去做”。即使身为外界眼中的“月经专家”,回到凡妮莎的家中,两名儿子不时抛出的性别相关问题,让凡妮莎坦承自己像是“性别天兵”,常常不知道如何招架。 “我当了台面上个月经讲师这么多年,却还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和词汇跟孩子讨论性教育,代表有更多广大的家长们,也跟我一样不知道怎么做。”凡妮莎认为,家长们必须先大方坦承自己不会教小孩,才可以和其他照顾者们一起学习、一起找资源。 图说:在不小盟推出的第二套月经懒人包中,“阴道冠不是处女膜”,再一次的被画上重点。 被问起明明兼顾工作与育儿已经让她们分身乏术,为何还愿意在百忙之中,成立非营利组织推广性教育?几位妈妈们异口同声认为,每天让他们忙到无法好好吃饭睡觉、声音沙哑的孩子,正是推着他们往前进的最大动力。 “是孩子让我意识到要有团体赶紧来做这些事。”两名孩子一个刚升大班、一个念二年级的陈仪,也在孩子指着棉条问她这是什么?或是放学回到家说在学校被同学摸屁股时,设法寻找合适的解方时,意识到相关资源的不足。 谌淑婷也表示,随着儿子升上小学三年级后,生活中开始会问妈妈越什么会有月经?从手毛脚毛冒出头来、到额头出现小痘痘、班上同学身高比例开始越来越悬殊等现象,都像是在提醒着她,性别教育的推动刻不容缓。 凡妮莎则笑说,自己是个很极端的人,在结婚以前,她一度超讨厌小孩,当餐厅里头出现小孩吵闹,会认为一定是“爸妈不会教”。在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妈以后,她看世界着眼光开始变得柔软,也发现幼儿不会替自己发声,相关权利需要大人替他们争取。 “因为不会教小孩,所以我们才要集合在一起,不让别人乱教我们的小孩。”凡妮莎表示,在推动性教育的过程中,可能会遭来反对保守人士千夫所指,但她仍选择相信:“性教育让孩子有机会长大后变成更完整的人,我想要我们孩子在性别友善的环境里长大。” 凡妮莎表示,在不小盟里头,大家都有着很愿意卷起袖子把事情做好的个性,也认为孩子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存在。不小盟希望想要一起把下一代孩子的性教育带起来,而身边跟我们一起“无所适从的父母们”,就是最好的盟友。 不小盟如何推动性教育? “育儿有科学知识,但教小孩没有专家。”相较于走中间路线的性别教育,由五名妈妈组成的不小盟,并不以育儿专家自诩。谌淑婷表示,不小盟结合来自不同领域专业的女性,各自在育儿的过程中跌跌撞撞,但彼此的共通点是:希望能让大家知道,“每个人没有一定天生就会教小孩”。在谌淑婷眼中,“不小盟的包袱相对少很多,我们不怕得罪人,更不怕失去什么机会。” 张玉华认为,比起早年家长多半恐性,从坊间性教育课程、书籍卖得非常好来看,越来越多家长都急于知道如何跟小孩谈性别。然而,许多似是而非的观念,缺乏情感教育、情欲教育的内容,依然有可能会让家长不知道怎么教小孩。不小盟则希望透过让孩子正确认识自己身体的过程,教小孩不只是要保护自己,更不要成为加害人。 除了透过制作懒人包、举办性别工作坊以外,谌淑婷表示,不小盟也接受有需要协助的单位,如家庭教育中心、幼儿园等提出合作申请,由不小盟协助提供合适的教案内容,传达更正确的教育观念,让更多小孩有机会从小得到更完善的性别教育。 陈仪进一步表示,从过去台湾在推动同性婚姻立法的经验中,可以看出当一件事情受到法律保障后,社会的反对声浪就会变小。因此不小盟也希望透过举办记者会、政策游说等行动倡议,在体制内教育被把正确的性别观念放进去。 此外,她也观察,台湾儿童权益推动力道之所以薄弱,很大原因在于家长忙于工作没时间。而看似理应替孩子发生的“家长会”,却长期遭到有钱、有政党背景的高社经地位家长给把持。因此,从新学期开始,她也成为了孩子学校家长会的一员,希望透过家长会管道发挥性平教育的影响力。 愿景美好,但迈向理想的长路漫漫。谌淑婷强调,性别教育并非一件短期间内就能够看见成效的事情,而是为了孩子的将来做准备。也因此,不小盟把眼光放的长远,她期待,十年甚至二十年后的台湾社会,性别教育已是一件在自然而然不过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