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十二月,圣诞将至,北美华人聚集最多的城市——多伦多,也开始洋溢节日的气氛。在新一波移民潮之下迁移到这里的香港年轻人,正品味着他们身在异国他乡生活的各种酸甜苦辣。歪脑访问了近十位普通的香港新移民(大部分人移民不超过两年),请他们谈谈生活的得失,又如何获得继续在异乡生活的勇气。 “新鲜人”找工作屡碰壁:“连卖珍珠奶茶的工作都轮不到我吗?” 雅宜是数以万计孤身从香港移居到加拿大的年轻人之一,到多伦多不足一年。与很多“新鲜人”一样,雅宜一开始面对的最大困境,是如何在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地方找到第一份工作。 “来之前我也做过功课,知道加拿大今年的经济并不如往年,就连本地人也很难找工作,但现实是,当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败时,我难免失望,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差劲。”“连一份卖珍珠奶茶的工作都轮不到我吗?” 雅宜说,由于自己才在香港毕业了一年多,挣够了一点点积储就赶着申请工签来加拿大,工作经验不如别人,而且大学时就读的科目也与科技和金融等靠不着边,是港人口中的“乞食科(即挣不了钱,没出头的学科)”,因此找工作时也没有想要找什么高薪厚职。“一般的文员、前台,超市前线员工和餐厅工作我都找过,但不少都是没有消息,或者只让我试了工,就没然后了。” 因为一直找不到工作,积储也并不丰厚,那段时间她不敢多外出,连朋友也没认识到几个。加上她不开车,为省车费,市区也很少去。至今回忆起这段日子,雅宜都眼泛泪光。 父母不忍雅宜在外生活困难,不下一次地让她放弃移民计划回到香港,可雅宜仍未想放弃。 “虽然回到香港就能解决开支问题了,我也能回到舒适圈生活,但这真是我想要的吗?是舒舒服服过生活,获得物质上的快乐却可能徒剩空虚的心灵,还是应该好好趁年轻一搏,在自己没有接触过的地方和领域上闯一番?”雅宜目前选择的仍是后者。 幸运的是,今年10月,经网友推荐,雅宜已在一家本地的华人小公司找到了工作,虽然只是兼职的普通文职,但雅宜已经心满意足。而雅宜也坦言,现在自己仍未决定归根何处,但起码已不再整天愁云惨雾,也不用每天跨洋打电话诉苦了,生活渐上轨道已经是最大的进步。而雅宜也已踏出交友的第一步,准备约在网上认识的几个新朋友圣诞节吃饭,出去逛逛市集,真正感受一下这城市的魅力。 28岁的Shila,在这个圣诞节不打算赴约出席朋友饭局,而是独自留在家中复习作业。她早前报读了多伦多一家公立学院的牙医助理文凭课程,现在才是她的第一学期,文科出身的Shila在上课时倍感吃力,只能在休假时加倍恶补自身不足。 Shila来加拿大已有约三年,在香港时是咖啡师。她最初来加拿大时也是投身饮食业,在本地一家连锁蛋糕店的蛋糕部任全职糕点师。体力上的辛劳,让瘦小的Shila苦不堪言,而她在公司中的人际关系也不如理想。“当时还没有太多香港年轻人过来加拿大,同事大多是中年或比较年老的内地人,话题上也已隔了一层,也可能他们已经有一个圈子吧,辛苦的活总是留给我,有好处的时候,我却总是被忽略的一个。”她回望说。 职场上的不如意,让Shila并不满意在加拿大的这第一份工作,再加上福利不如其他公司,迁升无望而且工作前景黯淡,Shila一直都将这工作当作获取永居权的踏脚石,在公司工作两年后一获得枫叶卡便辞职。对前景仍没有周详计划的Shila决定学一门技能,主要目标是工资不俗、不受经济大环境影响、在当地没有太大竞争甚至紧缺的职业,最后决定选择与医疗方面沾得上边、但门槛不如医生护士高的牙医助理。 Shila说,虽然现在的读书路仍然很长,而且课业繁重,也难以多做几天兼职帮补生计,无论是学业还是经济所带来的心理压力也大了不少,但还是觉得比以前踏实得多。“以前两年多我过的不开心多于开心,但为着居留权还是忍了。现在身份定下来了,当然也得考虑将来,学到的技能总是自己的,即便我日后选择回流香港,技能和经验也不会白费。但我更希望他日我能更享受在加拿大的生活,找到自己的路。” 乐队主唱Phoenix:被老移民鼓励,在新的城市重拾自我 在同一片天空下,有港人纵使仍对这个新的居留地有诸多不满,但也已经学会了放开心态,拥抱这个新家的不完美,并开始思考如何用自己的独特身份活得无悔、活得满足。 2024年6月底的一个周日晚上,在多伦多北约克市的一家咖啡厅内,一场小型的粤语音乐会正在举行。北约克有众多香港人聚集,被大家戏称为“新手村”。 这个小型音乐会的主唱和乐手大多都是刚在加拿大落脚不久的香港人,乐队本身连名字都没有。被队员公认是乐队召集人的主唱Phoenix,移民到多伦多已经两年半。对他而言,组乐队、玩音乐原本也是调剂生活不能缺少的乐趣,但要在多伦多进行公演,却是计划之外的随意之为。 “其实我们的团队并没有什么成立的原因,大家都是因为Ricker拉线而认识,聊开了发现原来我们都有玩音乐,志趣相投之下就相约闲时一起‘jam歌’,求的就是开心而已。玩了几次以后,才突然就糊里糊涂筹备了这一次意外的演出,队员人数也从原本的小猫三两只发展到五个人、再到现在七个人。”Phoenix说。 Phoenix口中的Ricker,则是个老移民。他移民加拿大30多年,无论是生活重心、朋友圈子等等,都已扎根在加拿大。而自问原本是“加猪”,只顾挣钱不理身外事的他,在2019年香港爆发社运时,被港人的团结和力量震撼到,自此便重新连结了这片故土,也顺理成章地遇上并协助连结一批批同样漂流到此的故乡人。 除了举办个人音乐会,他也将收益捐赠予香港细叶榕人道支援基金,以支援香港因社运而入狱的在囚人士。他也不时发布演奏和油画作品,以艺术为香港社运历史留下见证。近两年,他也极力接触一些刚到加拿大不久的新鲜人,搞搞聚会让他们彼此连结、寻找排解情绪的出口。 “即便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30多年,但其实与很多刚抵步的香港人一样,我也会对这里不满。加拿大并非天堂,甚至有些人认为这里也是一个粪坑,分别只是你觉得原居地、例如香港,比较臭呢,还是这里比较臭呢?如果你对于这里的不满大于香港,而又能撇开种种政治的风险不说,那有人想要回香港去我也觉得无可厚非,也不论对错。但有些决定留在这里的,尤其独居的年轻人,遇到挫折时少不免会情绪低落,更有人会觉得自己是失败者、已经没有用了,我们又能给他们些什么鼓励和支持呢?”Ricker这样讲起自己的初衷。 而Phoenix便是这群被鼓励后、重拾自我的其中一人。而他当初也对移居后的生活大有不满,且备感压力。“我来加拿大之前,其实也没有对这里有很大的期望,原因之一是因为我走的比较急,心态上与能够慢慢考虑、慢慢计划移居的人多少有点不同。但落地后,仍然感到现实与期望的落差,就像某些人形容,好像来到了第三国家一样。” 与很多移加的“初心者”一样,刚开始最让Phoenix不习惯的,还是香港的方便程度相较于多伦多的巨大差距,尤其他并没有选择与大多数人一样。居住在多伦多市中心或仍尚属于中城区的北约克,反而住进更为靠北的社区,没有车代步的他也因此直接进入了困难模式,就连日常上下班、购置生活用品都充满了不方便。“我遇到的其实也是大家所遇到过的,公车脱班啦、银行甚或公营机构的种种出错啦、推卸责任啦,然后还需要花费大量额外时间,处理这些别人做错事却是我埋单的烂摊子……这其实都是老生常谈了,但往往,就是这些日常最为琐碎的不快会让人苦恼。” 在异乡连接同路人:离开故土,人总是要寻找一份意义 当然,加拿大也不是一无是处。“例如这里的大自然、这里的空气啦。也有生活上偶尔的小确幸,还是会让我快乐的。在香港生活一直困扰了我差不多二十年的湿疹问题,现在也大有改善。”Phoenix说。他期望能尽快重拾生活正轨,但同时,更为深层的问题也困扰着他,“上下班后我也尝试过填满自己的生活,认识朋友、去唱唱歌。但时间久了我开始感到疑惑,到底我在这里的身份为何、我的价值又在哪里呢?” Phoenix在香港的时候,最先在非营利组织工作,也有一些工作涉及政治方面。此后就进入了“结构性失业”,才开了公司进入市场策划,后来公司做不下去,他也来到了加拿大,顺其自然展开新一页。“目前是在社福机构安定了下来,但我仍然感到迷失,有一段时候甚至会对上班感到痛苦,不断想我以前的工作多么有意义,我当时是在影响世界、影响社会呢,但现在却只是一个帮老人家充值打球帐户的小职员。”他说。 不甘就此成为仅仅是社会齿轮的Phoenix,在顾得住自己的生活后也积极寻找有利公益、让自己继续影响社会的事。今年中秋节前后,他发起了一个月饼回收和捐赠的活动,为有需要的一群人带来一点温暖。同时,他也在Ricker的牵引下,找到更多同样热爱音乐,更重要的是仍然热爱香港的人,继续以香港人的身份在异地连结同路人。 “当初我们在六月的公开表演,就是因为我们想做一个与香港有关的企划。我们也不想要用‘光时’之类的概念和口号,只是单纯的做一个关于香港回忆的故事,表达我们对香港的情感和感受,希望让听众感受到了我们的信息后,自己消化并有自己的独特的体会,也算是为这里的香港群体做的一件小事吧。” “比如说,很多在这里出生和长大的CBC,其实已经不懂广东话了。而这几年的移民潮,比过去的规模都要大的情况下,我们可以怎样去传承我们的独有文化呢。再向更宏大的理想推进的话,传承过去的东西,总有到达结尾的时候,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在既有的文化上,再生出一些新东西呢?虽然我的力量很微小,但我希望自己的努力也能一点一点的推进这个理想。” “一直保持着那团怒火,但健康吗?” 他们用音乐帮人们面对和消化痛苦的记忆 而被Phoenix吸引过来的,是同样从香港移居到多伦多不久的Perry。Perry的伴侣Bel已经有加拿大身份,在一众移民港人当中算是少走一些冤枉路。而在香港从事补习教育事业工作的Perry,也成功将在香港的业务带到这里继续进行,并修读多伦多一些学院的音乐课程,加上照顾子女,生活可算是非常充实。但对于原本的家,Perry仍感难以割舍。 “我们计划到加拿大来,其实已经很久,当初就已约定了生儿育女之前必定要先离开香港,而新冠疫情成为了催化剂。我们是经营补习社的,而香港爆发疫情后当局的措施可谓是非常难以理解,也很明显看到他们根本就没有理会过商户的生死;什么是吃饭、什么是基本开支,他们不理解也也不会管。在营商环境恶化的情况下,我们加速了离开的脚步。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香港才是我的家。就算到了现在,我还是会在Youtube上看一些博主拍的片,看看香港社区的日常、变化;每看到自己走过的街道都会勾起回忆。”Perry 说。 对香港难以舍割的那份情感,也成为Perry的创作来源,“有些事情我非常不希望自己忘记,也不想让自己过于脱离香港,那该以怎样的方式去记录这些事物呢?我眼见不少人对过去的几年发生的事都感到愤怒,也一直保持着那团怒火,但这样健康吗?这种种想法就成为我持续创作的一大动力,我希望用音乐去纪录之余,也用健康的方法去面对和消化自己的经历及情绪,同时也希望寻求共鸣、作为对自己也对有感受的人的一点安慰。” Perry截止目前共有六首与香港相关的作品,全部都取材自Ricker所创作的油画,大多都是近两年在多伦多修读音乐时所创,其中几首已填上中文歌词并完成录制。这些作品除了在六月的表演中面世外,也以Perry与Bel创立的二人乐队Bass Meets Cajon的名义在串流媒体上架。而当中的歌词,都是由同样在近年移民加拿大的港人填词作家雨霖铃所写。 雨霖铃自言并非什么专业级别的填词人,但自幼就喜爱中文、闲时也喜欢写写散文,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Perry,收到邀请后“胆粗粗”将他的作品填上自己的词,而灵感,也是来自于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源自自身经历。 “我自己的偏好是讲述一些社会时事,或者自己对人生的看法。除了Perry以外,我也有继续与香港的音乐人合作,比如说最近有一首作品就是为一个防止自杀的企划而做的。当然我也希望自己能创作更广泛的内容,也可以用一个比较轻松的手法呈现不同的词。不过截至目前,我的作品都是较为与社会有关,感觉这样能与香港的联系更大,也能为香港的社会多出一分力,做点有意义的事。”雨霖铃说。 而如Ricker般已离开香港数十年的“老港侨”,复习香港近十年所发生的种种,也成为他创作新品的动力。“对我而言,艺术创作都是自我的表述,无论是钢琴演奏、改编、或者画油画。五年前,我是因为受到香港人在社运时的团结所感动,才会开始艺术抗争之路,从来没有香港在这几年内会认识到这么多人、还组建了乐队,与香港的联系也越来越深。我也没想过要拿身份认同或有什么崇高的理念,只是事件就这样自己发展的越来越大了。 ” “可能有人会说,距离2019年都过这么久了,你还画这些画、为这些事演奏干嘛呢?但我心里面就是想要继续做,于我而言创作最重要的是情感表达,能找到共鸣者就是额外的惊喜。当然,可能终有一天完全没有人理会我了,我也做的意兴阑珊的时候,我会停下来,但现在还有人有共鸣呢,我也还有心力去纪录呢,那这件事就不会完。”Ricker 说。 “原来多伦多已不知不觉成为我的第二个家了” 对此,Phoenix也略有感言,“在揣摩演出方式的时候,我也常反思自己现在与香港的关系。对我而言,离开香港就像失恋一样,你明明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也不应该在对这个人或地方存有留恋;但她还是会偶尔在你的思绪中浮现、一下下的刺痛你。有时候我做梦的时候,还是会梦见香港的某条街道、某个场景;或这有时候闻到某些气味也会被勾起了回忆。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深知自己再也不能回去了,这些思念和感受也更深吧,而我就把这些思绪全都投放在演唱中去让自己释怀。” 在缅怀过去的同时,Phoenix也正努力投入到新生活,感受这个新家的可爱之处。 “要我形容的话,我会说现在的生活是为自己揭开了新的一个篇章。从前的工作让我接触很多不同的人、有了与不同人沟通的技巧,也让我变的没那么怕生和害怕与人接触,就算上台表演也总算不会腿软了。而这些技巧都帮助了我在这里好好生存,但想要发展新生活有新体验,我同时也避免了重拾在香港时的工作和生活模式,尤其是在工余时间,我也增加了尝试新事物的空间,而且也可以跟乐团的成员玩玩音乐,也是现在生活的一大乐事。”Phoenix说。 对比起Phoenix,雨霖铃纵然也对在加拿大展开新生活感到不习惯,但在寄情作品而纾压后,她似乎更快寻获在多伦多生活的快意、以及自己与这座城市的情感连系。“我觉得这里给我一种香港也能带给我的感觉。因为工作关系我快要搬到温哥华去了,最近我才发现原来这三年间,我也与这里的很多人和事建立起关系,而快要离开的情绪也越来越满,与我当初离开香港时是相似的。原来多伦多已经不知不觉成为我的第二个家了。” 在雨霖铃不知不觉中对多伦多产生了家的感觉之际,Phoenix则似乎仍未找寻到属于自己的归处。 “如果有人问我,会不会把多伦多当作自己的家,我想答案也会是肯定的,毕竟我已经来这里住了两年多了。但当我有时候看电视,或者放空,又或者正在做其它事的时候,也会突然有很虚幻的感觉,对自己在多伦多这个情况,感到不太真实。但我也颇肯定,我仍然对于自己与香港和多伦多的情感连结,未分得很清楚。要说我对多伦多这个地方有留恋也不太正确,但可能有一天当我真的要离开这个地方时,我才会有不舍、或者更强烈的感觉吧。” 而Perry则形容,在多伦多的新生活是新奇、有趣,大于不适。 “我记得第一次在这里饮茶吃点心,第一口吃下去心中便升起怪异的感觉,怎么自己又回到香港了,还是童年中的香港!众所周知,香港现在的点心大多都不好吃,只剩下一板一眼工场制的味道与质感,反而我却能这里的酒家寻回怀念的味道了。” “这也让我更感受到,于我而言所怀念的‘香港’,其实是人多于土地。而我也相信,随着有更多的香港人迁移到世界各地,不止是多伦多,只要是有香港人社群的地方,就能找得到香港。而这也让我们与香港的连系一直存在,同时开拓新生活。”Perry说。 而Perry的“另一半”Bel更形容,自己一踏上加拿大的土地便以秒速转换了频道,毫无违和地重新适应加拿大步伐,“很多香港人过来后首先抱怨的就是这里的各种办事速度,Perry也不例外,我每次都跟他说,这已经很快了!以前更慢,要是在十年前你已经给急死了。”可能有了以前生活的对比,我并不没有对现在的新生活有多大的不满,反而我还觉得多伦多这个地方已经进步了。”Bel说。 加拿大对于Bel而言并非陌生。她在九零年代底已随家人移民加拿大、成年并完成大学学位,因为有感自己的专业在加拿大的发展单一,此地步伐较为缓慢,不适合热气方刚的少年人拼博,便回流香港寻找发展机会,而这次,则是为了孩子再回流。 而来来回回的旅程,让Bel也有了新体会:“我一直也有家人在多伦多,香港于我而言更像是我的第一个家,多伦多才是首位。在我回流香港后,在那里一家学前教育机构任教职,都是标榜为native teacher,上班说的是英语、下班偶尔也是说的英语、有时候是广东话,比例上而言,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加拿大人多于香港人。但回加拿大以后,我发现原来过去十年间,不知不觉我的身份认同也有了变化。一些在香港发生的人和事,我以为自己一直不在乎,但原来我是在意的,比如说2014年、2019年发生的事。所以与Phoenix他们组乐团、表演,某程度上对我而言也是找回自己身份,再认识自己的一个机会。” 职业球员Locus的故事:发展了多项副业,期待有一天重返赛场 在很多移民港人努力适应生活、并寻找新身份下的自我认同之际,也有一部份人已过上与在香港时截然不同的人生。 无论是工作天还是假日,Lokus都会出现在办公室。和很多新移民相比,他已经过阵痛,接轨了在香港与加拿大的生活,正不亦乐乎地发展自己的新事业。 Lokus从香港移民到加拿大,也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可能算是被运气之神眷顾,他在移居不久便赶上心仪的公司开放招聘,成了加拿大五大银行的一员。有了稳定职业的他,不甘心过“朝八晚四”的打工仔生活,安顿不久后,他就发展了多个副业,除了银行职员外,Lokus目前还是一名“运动表现”的私人教练,足球教练,也正在社交平台发展餐盒业务。 Lokus今年才27岁,但来头不小。他在香港时一直都是职业足球员,同时也是健身教练和保险从业员。 Lokus说,自己在美国修读大学课程时,一直都有参加当地球队,操练日程和技巧跟在香港时完全不同,是让自己最受到启发的一个时期。但他在美国受训四年,未能挤上美国稍为顶级的球会,后来因为得到香港球会的青睐,加上思念香港,毕业后他返回香港成为职业足球员。 可惜,追梦的道路往往并不平坦。 “我刚抵达香港的机场,就从新闻获悉原本签下我的球队已经解散,队友我都还没见过就已经结束了,我第一次亲身到办公室就是签解约。”未就业先失业,当时的Lokus还未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就要为未来筹谋,幸好,两个月后,他竟然找到一个比原本的更有规模的球队,获得两年合约。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新冠疫情的出现让他的职业球员之路再现变卦。“那时候我已经在香港踢了约一年职业赛,就开始爆发疫情。当时所有球场都封掉了,我们很多时候只有在场面公众地方偷练、而且疫情拖了太久,不少球会都开始出现资金周转不灵的问题,当中也包括我的球队。” 球员梦中断,而另外两份工作,包括保险业,也因为疫情的限聚令和场地限制等问题而收入大减。“练球就更没可能了,就算我在街跑练习,也会被批评说不戴口罩、甚至会被警察拦截。当时真的有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感觉。” Lokus有感在香港的前景并不明朗,便趁年轻毅然再迁居加拿大,重新开始。 虽然曾在美国生活四年,但在加拿大再起步,他也有很多的不适应。“最初最不习惯就是自己与周遭环境步伐不一。香港人做事都是比较利索、风风火火的,但这边却是所有事都是慢慢来的。例如我刚落地开银行户口用了半小时,我想很多香港人的反应都是觉得急躁,不理解这么简单的工作为何需时这么久。”Locus说。 他并没有想过回香港。“我在这边过不了的话,也不代表自己在香港就肯定能过得了呀,与其逃避倒不如变边做边想办法,且行且珍惜吧。”也许是心态决定一切,也可能是过往的挫败经验够多,让Lokus也更强大,而一直秉持凡事不抱怨信念的他,在加拿大的路也似乎越走越顺利。九月,他加入了一家由港人开设的健康中心,发挥自己所擅长的,办起一对一的提升运动表现课程,课程重心落在避免运动受伤以及提升针对体能、以及各项运动的实际表现等等。同时Lokus与搭档也开设了社交平台专页,并会拍摄一些讲述运动治疗和小提示的视频。 当然,多线发展就意味着耗光自己正职以外的时间,但繁忙之中Lokus也不忘抽出时间每天训练,为的就是有一天能继续自己的梦想,希望几年内可以加入这边的球队。“不强求,但我也不容许自己因为体能和技巧生疏等个人原因,错失任何机会。”他说。“同时,我也希望在北美的职业足球坛上,是不是也能有华人的踪影呢?轮技术我并不觉的华人会输给其他族裔,但体能和相关训练却可能是一个障碍。”他一直在思考相关的问题。 新手妈妈:小心翼翼守护自己的小确幸 并不是每个移民都抱着远大的梦想,非得要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很多人只是在异乡,小心翼翼守护着自己的小确幸。 今年圣诞节,移民加拿大已经两年多的Audrey选择在自己的蜗居渡过,这是她第一次以妻子和母亲的身份过节。 与很多新移民类似,Audrey的移民经历也难以脱离华人圈子,目前就职于一家由美籍华人所创立的公司,除了日常的PUA、经常被贬低价值和工作能力以外,加班没加班费、缺乏劳工保险等也是常见的新移民工作配置。 Audrey说,她虽然工作得并不开心,但无奈经济大环境欠佳,也不敢贸然裸辞或转换跑道,以免得不偿失。就在Audrey对前程感到迷惘不已时,上天赐给了她可爱的女儿Lorelei。 Lorelei才刚满三个月,最近已经开始认得身边的人,一刻也不能离开母亲身旁。生产时经历了几十个小时阵痛和长时间分娩,还没从中完全复原的Audrey坦言,纵然自己仍年轻,但有时候也感到力不从心,“刚开始的时候真的是地狱!就算丈夫已经算是神队友,身体力行抗了大部份熬夜的育儿工作,但我们的睡眠时间还是大幅下滑。就算现在Lorelei睡的时间多了,吃奶的次数少了,还是会担心她半夜会不会怎样了,总是让人睡不安心。” 这样的操心和体力劳动,远比工作的短短八小时辛苦,但Audrey坦言现在已经习惯,更认为这些育儿日常其实已经比想像中来得轻松。“我觉得这是加拿大的优点之一,因为这里很多地方的风景都很美,闲时可以带女儿出去逛逛,不用在家作困兽斗。而即便有一天觉得照顾孩子特别辛苦,也很容易找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放放风平衡心情。” 在Audrey看来,这边的社会对比香港,普遍都有鼓励生育的风气。以多伦多为例,产假大多落在一年到一年半,产妇有足够的时间复原以外,也能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刚出生的孩子。但香港的产假却大多只有三个月左右。财政方面,这里也有俗称牛奶金的育儿补贴。“基本上只要你是一个有作正常财务规划的人,在这里生孩子,绝对是比地狱级别的香港要好很多。”她说。 虽然因为还在休产假,Audrey与丈夫Harry的收入大减,但随着Lorelei的到来,Audrey对现时生活的满意度比生产前的六分还多了一分,“虽然我现在对生活还是会感到迷惘、但我还是很庆幸自己来到了加拿大才生下了Lorelei,最起码我有一个可以陪着她长大的空间、也给予她长大后免于攀比的环境……对于目前拥有的种种,我都已经感到很满足了,只盼自己日后重归职场继续打拼,能给予Lorelei安稳的生活,这便是我最大的目标。” 社福组织“家和”:如何帮助新移民? 相对于已经立足的移民,像本文开头提到的Shila和雅宜这样的新手年轻人更多。专门为新移民提供安居和辅导服务的社福组织“家和”表示,自2020年加拿大开放为港人而设的工签和移民渠道以来,有越来越多的香港人向他们寻求帮助,他们所面对的困难,主要是求职未果、以及因此而带来的一连串心身健康问题。 根据家和在2022年所进行的调查,两千多名经签证通道来加拿大的受访港人中,有近八成人都表示,最希望获得协助就业的服务,另有六成人最需要新移民安居服务,也有近一半人需要休闲与社区服务。家和总干事黄晓莹博士表示,这两年以来寻求他们协助的人,所面对的困难,也与这个调查所反映的差不多。 然而,黄晓莹博士表示,纵然他们希望能帮助到尽量多的港人,但机构的本质受政府资助,需要面向加拿大永久居民或公民,以符合资助条件和对纳税人负责,因此家和能提供的协助也是非常有限。 “有部分临时居民可能未必真的会成为永久居民、或者拿了身份就回流,那长期把重心放在他们身上,就是对我们服务对象的一种不公平了。”黄晓莹说。 “我们近期已经将重心重新调整至永久居民或公民身上,其他的一些额外服务,例如拍摄资讯性短片予刚来加拿大的人、张贴获取各种服务的小提示等,都是我们在工时外用额外预算进行的,比重也不能太大,不然就是对我们员工的不公了。”黄晓莹博士介绍说,家和目前提供的各种服务、例如各类工作坊和兴趣班、讲座、各类证书课程等,大都只开放予加拿大永久居民或公民、或者以永久居民或公民优先。但心理辅导服务则不限制服务对象。 不过,黄晓莹博士也提及,大部分新抵埗的港人所面对的问题大方向其实大致相同,而解决的方法也应该先以改变心态出发。 “对于非常有目标,打算在这里重建生活的人,我就必须提醒他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这将是一个长期战。首要的想法,是一定不能拿加拿大与香港一同比较。香港是全球数一数二薪高税低的经济体,即便现在很多人多在说香港的经济已经在走下坡,但从根本上,看香港的经济和市场运作、仍与五眼联盟和其它有众多移民和福利的西方国家非常不同,硬要对比的话,往往就会第一步造成一个经济上的期望落差。也就会接下来影响了自己对生活的期望值与现实造成鸿沟,觉得自己薪低税高,事事也不如意,过的很苦等等。” 对于收入以及税负等问题,她建议,“大家也不妨换个心态,面对这些不能逆转的事项,正面面对各种变化。” 她也提及,新移民很重要的一点,是对独立生活的心理建设。不少年轻人过来之前都是与父母同住,不用担心租金或房贷、以及管理费、水电费等经济问题,家务可能也是父母甚至佣人主理,而搬出来后,才发现做饭、洗碗、洗衣服、打扫,统统都需要时间,也是让他们心理和生理上最不能适应的一个范畴。” “事实上,移民的第一步大多都是痛苦的,最大的良药还是花时间适应。以我自己为例,刚来的几年我也是无车一族,当时的冬天比近年的更冷、公车的脱班情况更严重。当时的我在寒风中等车时也不时在想,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挨日子呢?最终还是得等自己过了几年,经济许可买了车才解脱。所以我们现在也会教新来的人一些小撇步,怎么以比较能负担的价格购买新车、保险方面如何货比三家,把钱省下来等等。” 除了鼓励移民人士自我调整心态面对挑战,家和其实也一直为仍未有永居身份的移加港人争取。黄晓莹博士介绍说,目前家和对于联邦政府的一大倡议,就是期望联邦政府能将为父母或祖父母申请超级签证Super Visa的资格,扩大至临时居民签证的持有人。 对于黄晓莹博士呼吁新移民,调整期望和心理的说法,Shila则大有感触,她说自己在来到加拿大的头一年也不免水土不服,想家的心固然有,在职场上的不愉快也让自己更为煎熬,所以在衣食住行方面,她采取了与其他人节俭为本的原则不同,反而每每提醒自身不能亏待自己。 “有时候我在社交平台上看见有人分享每天吃‘颓饭’(即简单便宜的饭食)省钱,更有人会与别人斗颓饭、斗省钱,同时对生活有不少抱怨,我会不解为什么要如此亏待自己。移民的过程已经充满了失意和挫败,所以我在面对自己能掌控的事情时,最重要的就是对自己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