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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双十节”——两个在港国民党员的感叹

多年来,都会有亲国民党人士及团体来到香港屯门的革命遗址“青山红楼”,在此高举“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庆祝中华民国成立的大日子。每年一度的传统,被《港区国安法》打破了。
撰文 | 无言
10/10/2022
本文共3464字,阅读时间约5分钟

国民党领袖孙中山于1911年发动辛亥革命,推翻满清政府,在中国建立以共和制为基础的中华民国。直至1945年,国民党与中国共产党爆发内战,共产党将国民党迫出大陆,国民党于1949年退守台湾,造成两岸对峙的局面。国民党、共产党于1992年初步达成“九二共识”,同意“一个中国”原则上的不同内涵,双方可对“一中”有“各自表述”,也就是“一中各表”。

 

这个“九二共识”的协商,是在香港达成的。

红楼是反清革命的重要基地,有史料显示孙中山曾居于此。
红楼是反清革命的重要基地,有史料显示孙中山曾居于此。(歪脑 / 无言)

 

香港与国民党的渊源

香港作为孙中山革命思想的发源地,再加上受英国殖民的特殊政治背景,国民党在香港活动范围一直颇为活跃。国共内战之后,大部分国民党人去了台湾,也有一批国民党人南下来到香港。那时候逃难到来香港、具有国民党背景的难民,被港英政府安置于九龙半岛的调景岭,故该处曾有“小台湾”之称。

 

在那之后,每年来到十月十日这天,亦即中华民国的国庆日(又称双十节),亲国民党人士都会在聚居的地方挂上“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庆祝。1956年,仍在港英统治的日子,曾发生过“双十暴动”,当时因徙置事务处职员移除悬挂在李郑屋徙置区的中华民国国旗、以及大型“双十”徽牌而引起大规模冲突。

 

香港的历史,一直都有国民党的痕迹在里面。

 

多年来的双十节,都会有亲国民党人士及团体来到香港屯门的革命遗址“青山红楼”,在此高举“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咏唱着中华民国国歌,以此庆祝中华民国成立的大日子。每年一度的传统,被2020年实施的《港区国安法》打破。

 

去年保安局局长邓炳强在双十节前夕接受《星岛日报》专访,被问到庆祝双十节是否违法时,邓警告市民切勿做出“把台湾从中国分裂出去”的行为,又指“你首先要问清楚自己,你有否这个意图。如果你无这个意图,为何要庆祝这个日子呢?”

 

今年8月,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访台,掀起“第四次台海危机”,中方军演,两岸关系越见紧张。实施《港区国安法》之后两年,双十节的庆祝活动几乎绝迹,红楼业主近年在双十节派出多名大汉保安驻守,军装警员则在门口戒备。

 

今年记者收到消息,在香港的国民党党员也受到“有关人仕”警告,连双十节的庆祝饭局都需要取消。双十节当日,在红楼的庆祝活动已无法进行,但有在港的年轻国民党党员,趁着双十节前夕,到红楼怀缅一番。

以往的双十节,国民党员及支持者站满整个广场,手摇着中华民国国旗进行升旗仪式。
以往的双十节,国民党员及支持者站满整个广场,手摇着中华民国国旗进行升旗仪式。(歪脑 / 无言)

 

曾是反清革命总部,战后成双十庆祝之地

“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眼见今年双十节庆祝活动应该无法举办,香港国民党党员温子众在双十节前夕与记者故地重游,在红楼旁的孙中山纪念碑前唱起了中华民国的国歌。

 

由谢永昌与萧国健所撰写的《国民党之香港百年史略》提到,兴中会成员李纪堂于香港青山白角,即现时屯门红楼的所在地开闢青山农场,用作收留撤退的革命党员,前有农地可供耕作,后有储藏室摆放枪械及炸药,左旁山坡用作枪械训练,而红楼这栋建筑物则是农场的办公室,亦是过去多次策划反清革命的总部,孙中山早年曾在红楼停留过。有官方文件显示,红楼建筑物建于1868年,惟古蹟办一直拒绝承认红楼与辛亥革命有关,故红楼不被评为法定古蹟。

 

温子众补充,孙中山曾居于红楼,并在此饲养马匹,安排通讯兵使用马匹与内地的蛇口及宝安兴中会成员作资讯交流。正因红楼与孙中山及革命关系密切,香港国民党员及亲台侨团才會选择这裡作为每年庆祝双十节的地点。

 

国民党于1924年在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三次会议中,决议增设海外部,并将香港与澳门定为地区组织,称为“驻港澳总支部”,主要进行党务、宣传、侨务及情报等活动。温子众表示,香港及澳门一共有九个分部,香港包揽了第一至第七分部,第八及第九分部则设于澳门。他的先祖父曾是国民党的将军,是第一分部的成员,而他自己则是隶属第五分部德隆行。

 

“这裡真的有太多回忆,我第一次来(红楼)是5岁的时候,那时先祖父拖着我来到这裡。”长大后,温子众带着家族的背景,以及他对孙中山为国父的身份、三民主义和“五权宪法”的认同,加入了国民党成为党员。2019年他当选区议员,同时在党内亦晋升为顾问,协助举办双十节的庆祝活动。

走到孙中山遗像前,温子众唱起了中华民国国歌。
走到孙中山遗像前,温子众唱起了中华民国国歌。(歪脑 / 无言)

 

每年在红楼举办的升旗典礼

由红楼走到孙中山纪念碑的位置,可见梯级之上是高如两旁大树的纪念碑,碑前有孙中山的遗像。

 

温子众讲述以往的庆祝流程:仪式于早上9时50分开始,所以主办方需要一大清早到场准备,并在9时30分开始安排宾客进场,他表示双十节最“辉煌”的日子,是前立法会议员黄毓民及陈伟业到场参与仪式。

 

温子众说,每年台北都会在早上10时开始升旗典礼,红楼的升旗仪式亦会与台北同步,港台两地互相呼应。升旗仪式之后,中华民国驻港机构代表、台北经济文化办事处代表、国民党代表会向民众致辞,直至10时08分开始咏唱中华民国国歌,其后向孙中山像及国旗方向行三鞠躬礼,再唱升旗歌曲。“想当年真的很开心,那时候与不同的分部、不同的同志一起唱歌。”温子众感叹道。

 

他记得以往会穿着画有国民党标志的T恤,加上一条西装裤参与活动。红楼的升旗仪式完结后,国民党员及侨团晚上便会到旺角弥敦道的伦敦大酒楼聚餐。

 

孙中山纪念碑广场上,有一些石桌及两个蓝色正方体,温子众看着石桌说道:“没想到这些石桌还在。”他解释,以往有不少长者参与庆祝活动,有时候更有老兵会预约旅游车到场,而石桌及石椅主要是让长者及残疾人士等行动不便者,能在庆祝活动中安坐,“有时(在庆祝活动前)我都会在附近蝴蝶邨买一个‘一盅两件’的早餐坐在石桌上吃。”

 

至于广场上两个明显的蓝色正方体,则是以往各大电视台的“据点”,刚好可让“一人一机”站上去。温子众指左边的是“北台”,由“丽的电视”(亚洲电视前身)佔据;右边的是“南台”,由“无綫电视”使用;《联合时报》则在梯级下有自己的位置。

温子众说,这块蓝色四方体,是过往电视台用作採访的台阶,面积刚好容纳“一人一机”。
温子众说,这块蓝色四方体,是过往电视台用作採访的台阶,面积刚好容纳“一人一机”。(歪脑 / 无言)

 

“心里真的不好过,甚至是怀恨在心的”

在红楼与孙中山纪念碑走了一圈,盛极一时的双十节庆祝地点如今已沦为颓垣败瓦,杂草丛生。温子众指着一支又一支的铁棒,表示那些都是悬挂国旗的位置,现已被恶意破坏,在纪念碑其中一处亦可见被火烧过的痕迹。他又指出,纪念碑一旁本有以不同字体写上“中华旅行社”、“台北经贸办”等字眼,但现在已不復见。

这块“广慈博爱”的石碑下,本来有以不同字体写上“中华旅行社”、“台北经贸办”等侨团或组织字眼,但现已被清除得一乾二淨。
这块“广慈博爱”的石碑下,本来有以不同字体写上“中华旅行社”、“台北经贸办”等侨团或组织字眼,但现已被清除得一乾二淨。(歪脑 / 无言)

 

温子众指着梯级旁的一块“小丛林”,表示20多年前中华民国还有资助时,这堆杂草本是一个保安亭,更聘请了数个保安看守红楼及纪念碑;保安亭的背后是一个士多房,专门摆放木梯、镰刀、油漆、手推车等物品。温子众以往会随队到红楼修剪杂草,为纪念碑广场补漆。

 

可是,温子众称红楼地段在2016年被辗转出售到有大陆背景的人士手上,自此他们再也无法随意入内修整地方,之后每年双十节更会有保镖在红楼范围看守,支持者无法在内庆祝。

 

随着《港区国安法》的介入,亲台侨团及国民党员受到政治压力,2020年首次中断在红楼举行的升旗典礼,自此便减少举办庆祝活动,温子众形容:“心里真的不好过,甚至是怀恨在心的,我们看在眼内,放在心内,全世界都知道这个政权是坏人,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坏人。”忆起昔日的风光,他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并希望相关人士能“高抬贵手”,不要再破坏。

 

温子众带着记者围绕着纪念碑走了一圈又一圈,“我记得这裡有一块写了国歌的石碑,到底去了哪儿?”

草丛前的这条银色铁杆,以前挂住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
草丛前的这条银色铁杆,以前挂住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歪脑 / 无言)

 

回归后国民党高层:“尽量不要挂国旗”

今年快将40岁的国民党党员雅贤(化名),20多岁时已经出席红楼的庆祝活动,对红楼的一磗一瓦甚有感情。他说修葺红楼的党员都是义务性质,当年连国旗也是热心人士掏钱买。

 

雅贤忆述,回归后红楼的庆典活动其实都是断断续续,千禧年陈水扁当选台湾总统,两岸关系紧张,红楼的庆典活动也变得低调,后来才慢慢增加庆祝活动。当时中、台两地有默契,并不是用“非法形式”去取缔。温子众亦称,90年代初,一些与国民党有关的地方,例如红楼、调景岭或在酒楼举办的双十庆典中,仍然会挂着青天白日旗,当时国民党高层早有共识:“在回归前后的庆祝活动,当时党内高层呼吁尽量不挂国旗,宴会上没有国旗,但有孙中山像,尽量以‘辛亥革命周年纪念’作主题。”

 

红楼的业主原为慈善家李宝椿的后人,在业权转让给有大陆背景的新买家后,雅贤说反而激起了党员在红楼挂青天白日“国旗”的意欲,“当红楼售予中资公司,拆除了红楼危牆之后,2018至2019年我们便去红楼门口做升旗仪式。”2019年反修例运动期间,警方仍然容许他们升旗,直至实施《港区国安法》之后,再也没有集会庆祝的机会。

 

曾经飘扬过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从此在香港绝迹。

 

雅贤无奈叹谓:“连集会的机会也没有,看不出有任何方法可以再在红楼唱三民主义歌、升国旗,现在我们不被拉去监禁已万幸了。其实党内的前辈早已预料到会演变成这样,因为国民党始终是共产党的敌人,只是回归后可以庆祝双十便庆祝,现在大家都伤心,但这都是预期之内。”

 

到了十月十日,记者再次来到红楼现场,一如以往两年般,再也没有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也没有了亲台人士在此参与升旗典礼,只剩下多名警察在中山公园及红楼驻守,进去公园里的人,也被警察登记身分。过往曾有高达数百人参与的情景,如今已经不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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