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跟我说网络暴力最多两个星期就会过去。但我个人不是这样。美中关系到了史上新低点，只要有任何冲突，我就会被当成符号性人物。”台裔美食作家庄祖宜对歪脑说。 针对她的第一波网络暴力从2020年7月末开始。因为中国驻休斯顿总领事馆遭美国政府关闭，2020年7月24日，中国外交部决定撤销对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的设立和运行许可。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表示，该领事馆的“一些人员从事与身份不符的活动，干预中国内政，损害中国的安全利益。”一天之后，7月25日晚上九时许，当时身为美国驻成都总领事夫人的庄祖宜，被观察者网挂上了微信公号页面。 观察者网总部位于上海，被普遍认为是一家宣扬民族主义、政治立场保守的新媒体网站。这篇名为《前美国驻成都总领事夫人“纳粹”言论引争议》的文章援引了庄祖宜的一段微博：“我曾经一闪念，试想二战前犹太人为了躲避纳粹而离开家是否就想这样，然后甩甩头不想太情绪化，告诉自己我很快就会回来。”这条微博是庄祖宜回忆在2020年初应美国国务院要求携幼子撤离时的心情写照，被观察者网指为“恶意满满”。观察者网还节选了庄祖宜发在Facebook上的一段留言，内容提及她的友人在香港情势最混乱的时候前往香港参加诗歌节、作曲家朋友与维吾尔族和藏族同胞合作、亦有朋友冒险传递与中国官方相左的信息。观察者网另截取了《纽约时报》的一段报道，称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被《纽约时报》形容为“美国最有价值的驻华外交前哨战”。 几个小时后，这篇将庄祖宜与香港示威、西藏和新疆问题联系起来的文章先后在环球网、共青团中央的微信公众号和国有背景的澎湃新闻原文刊登。当天稍晚，被普遍认为是宣扬中国民族主义的小报《环球时报》英文版再次报道此事，并转述中国网友的评论，称庄祖宜为“两面派网络名人”（a two-faced web celebrity）。同时，在微博上拥有650多万粉丝的博主地瓜熊老六发文称庄祖宜是“一位非常典型的两面人”，并开始使用带有性侮辱和种族歧视的语言，称庄“特别擅长装逼成岁月静好婊”，“背地里帮助美国老公在中国洗脑传毒，港毒藏毒疆毒台毒”。中国网民开始加入对庄祖宜的斥责，其中不乏污言秽语，很多人质疑她是“从事颠覆任务的间谍”，“丑恶嘴脸终究是隐藏不住的”，“黄皮白心”，“是人是妖，终将现行”，“可悲可耻”，等等。 7月28日，分别在微博和B站上拥有280万和203.7万粉丝的网络名人司马南发表了长达18分钟的视频“前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夫人的真面目”，内容基于观察者网的文章，称庄祖宜是“活脱脱的一个藏独”、“活脱脱的一个港独”。这则视频在微博上有7000多个赞。有一位网友问司马南：“这种扒家属的做法下作不？”司马南回复称他的内容“全部来自于公开的资料”。同时，观察者网再发微博，重提庄祖宜“不当言行”，吸引了2.3万个赞。拥有920万微博粉丝的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颐武转发了相关内容，称庄祖宜是“攻击中国和中华民族的效忠于美国的华人”。 这些攻击同时蔓延到海外的中文媒体平台，譬如今日加拿大、澳洲的家-墨尔本，以及自称“两百万中国青年每天都在看”的北美留学生日报等，都转发了观察者网的文章内容。 — 图表：对庄祖宜的网络围攻，呈现了相似特点 — 网络大V、民族主义小报与中国官方媒体相互联动的情况，也发生在武汉作家方方和翻译家白睿文（Michael Berry）身上。2020年初，新冠疫情在武汉最严重的时候，方方开始在微博上撰写日记，记录疫情中见闻，持续60天，直至3月25日停笔。日记完结时，观察者网刊发评论文章，谈及方方的创作在意识形态上的“左右”问题和时代的“中西”之争。4月8日早上，时任《环球时报》总编辑胡锡进在微博上发文称“特朗普政府的首要目的就是向中国甩锅，一些美国精英甚至在鼓动西方国家一起要求中国赔款”，“这个时候方方日记被美国的出版商加紧出版，散发出来的决不是什么好味道”。这篇文章当晚被《环球时报》的网站和微信公众号转载。美国哈珀·柯林斯（Harper Collins）集团计划出版方方日记的消息被中国国有媒体中国网报道，报道斥责“在西方媒体大肆歪曲我国疫情的情况下，美国出版这个日记……居心不良”。同一天，拥有六百多万粉丝的微博红人孤烟暮蝉发帖称“方方的日记，是西方社会的维稳策略……它们迫切需要一个证明，证明中国也不行”。 观察者网的社区微博账户“风闻社区”分享了方方日记英文版在亚马逊上的截图，翻译白睿文在这时被许多中国网友注意到。 一天之后，左翼网站“红色文化网”刊登文章称“全球发行的方方日记，成为欧美一把屠刀”，同时称“方方日记，就是仇视中国、一直妄想颜色革命中国的西方敌对势力资助的最后哀鸣”。红色文化网是中国国有媒体，其宗旨是“为实现中国梦传播正能量”。 4月11日，方方接受了新媒体“学人Scholar”的访问，谈及日记在海外出版以及与白睿文的交流和翻译过程，称“翻译白睿文先生，对中国一向友善”，“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阴谋的”。但这篇访问被司马南解读为与境外势力勾联的证据。越来越多的恶意评论涌向了白睿文的社交媒体，“你翻译的越多，美国人死的就越多，你加油”、“这白皮猪是一个洋垃圾，驱逐出境，让他回自己国家集体免疫去吧”，还有很多人称他是“间谍”。 几天之后，武汉街头出现了一张"告方方书"的大字报，作者痛骂方方“吃人血馒头”，“干着严重伤害构陷国家的事情”，“要求方方把自己的全部财产交出来，削发为尼或者以死的方式谢罪，否则，自己将会以'侠义方式'，对方方你进行'文攻武伐'。” 白睿文回忆，当时微信上出现了一个群叫做“红色小兵”，使用了文化大革命期间红卫兵的图片，“他们说下一个（要批斗的）是谁呢？关注一下方方的朋友圈。”白睿文说，“这就是公开威胁人家了，要你（和被攻击的人）划清界限。如果你站出来（辩护人家），也会变成被批斗的对象。” “这完全是文革的手段，”白睿文说，他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常年教授文革历史，评价当下在中文互联网发生的暴力、欺凌和连坐问罪，是“电子版的文化大革命”。 7月初，白睿文接受了法国广播电台的专访，“目的就是澄清，把真相说出来，回应一下。”但他将采访放在微博上，很快就有超过30万次浏览，但“两三个小时，就被拿掉了，被‘和谐’了，”“同时，造谣者又把采访的一些内容抽出来，当作骂我的材料。” “我没有说话的平台，”白睿文对歪脑说，“微博已经变成了他们的天下，实在是非常荒谬。” 这些断章取义的构陷，包括名为“无为李爷”的网络红人的发帖，截取方方接受访问的片段，吸引了3000多个赞；地瓜熊老六的连续攻击，吸引了2800多个赞。6月末的时候，白睿文在《华盛顿邮报》发表评论文章，讲述自己和方方被网络暴力的经历。中国境内无法访问邮报网站，但许多中文网络大V们将此篇文章的部分语句截图，当作方方与白睿文“里应外合”的进一步证据。譬如，张颐武在其微博上截取了部分邮报的内容并写道，“西方媒体和政治家把这本书当做向中国‘追责’的证据……方方也和反华反中华民族的重要人物并列在一起受到高度评价，这就是译者和方方共同追求的。”观察者网相继转发了这些攻击方方和白睿文的帖子，累计的点赞和评论有近百万。 – 图表：官方与民间媒体相互配合，围攻白睿文 – 官民结合的主旋律定调 在这两起网络事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观察者网创立于2012年，总部位于上海，持有者为上海观察者信息技术有限公司。这个网站以新闻评论为主，在2013年上线手机app，亦开通了微博和微信平台。目前，它在微博上拥有1800多万粉丝，其旗下微博账号“观察者网微丢视频”、“风闻社区”、“观察者网新闻客户端”、“观学院”等还共计拥有近千万粉丝。观察者网还在视频社交网站Bilibili上有700多万粉丝，总播放量近53亿。B站在2021年入股了观察者网。 根据公开资料，观察者网的前身是上海《社会观察》杂志的网络版。这本杂志原为上海社会科学院主办。2010年，一位名为金仲伟的媒体人创办了上海春秋综合研究院，并接手《社会观察》杂志。两年后，金仲伟成立上海观察者信息技术有限公司，观察者网从杂志独立出来，正式面世，金仲伟任观察者网总编辑。根据公开资料，金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先后任职于上海法制报社、新民晚报社等，也曾任上海《东方早报》副总编辑。 又过了两年，金仲伟的上海春秋综合研究院更名为上海春秋发展战略研究院，自称观察者网的“合作伙伴”，并至今和观察者网共享一个通讯地址：上海市长宁区番禺路300弄3号。 观察者网的撰稿人中不乏中国明星学者，但多以民族主义立场著称，譬如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院长张维为、清华大学国情研究院院胡鞍钢、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陈平等，他们同时还是上海春秋发展战略研究院的研究员。这些学者被认为是在政府里有广泛人脉的“国师”。 2017年，上海观察者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出资成立了上海得已文化传播公司，注册资本300万人民币，开始运营微信公众号“胡锡进观察”。胡锡进曾是中国官媒《环球时报》总编辑，他刚刚在2021年末退休。 虽然观察者网为民营媒体，《环球时报》则是《人民日报》旗下的官媒，但两者的联动已有数年之久。在微博上，《环球时报》每日都会转发数篇观察者网的文章和视频。此外，拥有1.41亿粉丝的《人民日报》微博号和1600多万粉丝的共青团中央微博号亦不时转发观察者网的内容。 这些联动不仅包括前文提到的对庄祖宜和白睿文的指控，2021年10月，观察者网和《环球时报》分别发起了对美国国家公共电台（NPR）驻京记者华裔冯哲芸（Emily Feng）的网络攻击，强调NPR是“境外反华媒体”，冯哲芸则被形容为“反华专业户”。共青团中央的微博同时发布了相关内容。更早时，相似的情景发生在台湾籍导演和演员戴立忍身上。2016年，共青团中央发文质疑戴立忍支持太阳花运动、“反课纲”运动等，指其可能与法轮功有联系，《环球时报》和观察者网亦加入了对戴立忍政治立场的讨论和猜测，并称是“网民的监督”令戴立忍付出代价。 歪脑据企查查等公开资料查询发现，观察者网曾有三位出资人：蒋劭清、李世默和沙烨。除沙烨外，另外两位已经不再担任观察者网的董事，但他们三人都是在1999年成立的风险投资机构”成为资本”(Chengwei Ventures）的合伙人。这其中，又以李世默最广为人知，他曾因TED演讲和与麻省理工学院的学者黄亚生网战闻名，近年来更积极贴靠中国官方主旋律，曾发表演讲“读《求是》（中共中央主办的机关刊物），做投资”。而成为资本的创始人冯波，是一位“红二代”，其父冯之浚曾任中国国务院参事。 关于观察者网的背后资本，一说与红色资本千丝万缕，另一说与海外资本密不可分。根据公开资料，成为资本的出资人包括曾两度出任美国国防部长的Donald Rumsfeld、美国风投家George Leonard Baker等。歪脑查阅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资料发现，成为资本虽对外宣称总部位于上海，但以Chengwei Evergreen Capital等名字注册于开曼群岛和美国特拉华州等地，2021年3月还曾在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递交材料募集15亿资金。因此，观察者网和胡锡进背后是否为美国资本的议论，不时出现在中文社交媒体上，但通常被淹没于观察者网数以亿计的流量和千万粉丝之中。 – 插图表：官民结合的中国舆论平台 – 吃爱国饭，赚流量钱 资本力量与官方媒体的配合，延伸到司马南这些出自民间的网络大V。根据腾讯，司马南的微信公众号“司马南频道”和“司马南”的运营者，分别是北京中易网天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和南京聆思科技有限公司。这两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均为饶谨，还经营着金灿荣、李毅等爱国网红的账号。饶谨毕业于清华大学，在2008年北京奥运期间创办爱国网站Anti-CNN走红，这个网站后来变更为民族主义政评网站“四月网”，成为资本的蒋劭清是其投资人。饶谨还拥有Anti-BBC、Anti-VOA等域名。 根据公开资料，出生于1956年的司马南本名于力，他做过公务员、报社记者和主持人，也曾客串过上世纪九十年代在中国家喻户晓的情景喜剧《我爱我家》。90年代初期，他因揭露伪气功、假神医而走红，但他在社交媒体上爆火是从2020年开始。当时，中国华彬集团与泰国天丝集团争夺饮品“红牛”商标，双方进行了数次诉讼，司马南抓住这一机会，相继发布“中国红牛被人欺负”、“泰国天丝涉港独台独”等主题视频，一时风光无限，人们称他为“爱国大V”。同年，共青团中央邀请司马南做客直播间，宣传“中国制造”，当时有50余万网友观看了节目。 美国驻成都领事馆关闭之后数月，2021年初，司马南发起了对庄祖宜的第二轮网络暴力。他相继在微博、抖音和YouTube等平台发布视频，言之凿凿地称“庄祖宜的真实身份是台湾当局给美国外交官配的‘陪睡丫头’”。 这个带有强烈种族和性别歧视的谣言被许多网红留意到，立刻加入到对庄祖宜的网络暴力中来，以获取更多关注和流量。假信息越传越广，譬如，一个平日以打广告、卖货为主的营销号“地瓜熊老六”，在谣言的基础上凭空演绎，称庄祖宜“拿不出结婚证”，连庄祖宜的母亲也没有放过，在微博上称庄的母亲“很可能是妾”。 据网络公开信息，地瓜熊老六本名刘鲁东，早年出版漫画书《熊了，老6》，笔名地瓜哥哥，有网友评价他“专攻下沉市场”，在文化教育程度不高的受众中非常受欢迎。他的言论获得了极其可观的流量，并在充满审查的中国互联网上畅通无阻。在谩骂之余，地瓜熊老六的微博账号专注于带货和打广告。英国《经济学人》（The Economist）报道称“在中国，仇外的偏执狂将成为一个令人厌恶但有利可图的游戏”——“如果有大量的点击率，你就会变得有影响力，而影响力会推动收入。”讽刺的是，这篇报道甫一出版，观察者网便刊文称《经济学人》曲解受访者的言辞，带有“深深的恶意”，文章末尾不忘附上观察者网旗下电商平台的年货购买链接。 在第二波网络暴力中，庄祖宜再次收到大量的恶意留言和私信。她的丈夫后来公开澄清，与庄祖宜是合法夫妻，恩爱情深，但也没能让欺凌和诽谤就此停止。2021年4月，成都火锅店事件发生后，地瓜熊老六指当事人、女权主义活动者肖美丽出自四川成都，暗示其与庄祖宜有联系。待成都四十九中学生跳楼事件引发关注，民众不满学校与当地政府的处理方式，到学校门口进行悼念，地瓜熊老六又言之凿凿地说这与庄祖宜为代表的“境外势力”相关。 新浪微博、观察者网没有回复歪脑的采访邀请。 “网络上面留下来什么，都是有人决定的” 很难解释究竟是这些来自民间舆论场的新兴网红迎合了中国官方的主旋律宣传，还是在社交媒体打破信息垄断之后，民间力量用全新的方式参与、甚至改写了官方的意识形态叙事。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被动员起来的网络暴力得到了官方的默许，甚至纵容。 庄祖宜和白睿文都曾尝试维权。“我点过举报的功能，好像一点用也没有，人家还在不断地发。”白睿文回忆，“在中国，整个网络被控制的很紧，如果有这么多人把这么多信息发出来，背后至少是有人允许的，达到政治上的一些目的吧。”他揣测。 庄祖宜给新浪微博和腾讯都发了律师函，“微博完全没有回复，腾讯把律师函里面的几个范例删掉了，就再也不回复了。做了才知道维权有多么困难。”但是，支持她的人，“要么是他们写的东西消失不见，要么账号被销毁，”庄祖宜说，“网络上面留下来什么，都是有人决定的。” “网络暴力，本身不是目的，而只是工具和手段。”在台湾政治大学从事政治与媒体研究的学者黄兆年对歪脑解释，过往的研究显示，中国社交媒体上的攻击一般不会超过两周，“当一些重大的、有争议的事件发生，比如说两会期间，或者说一些灾情的发生，这些事情有可能潜在影响到政权的统治，官方便会进行资讯操纵——让人民不能说一些东西，就是审查；或者鼓励人民说一些东西，就是带风向。” 但针对庄祖宜和白睿文的网络暴力随着美中关系的波动时起时伏，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黄兆年觉得，“一方面，这两个素材真的很有利用价值，”另一方面，“以庄祖宜为例，她是外交官夫人，又是台湾裔，嫁给美国人，”“她面对的其实是双重结构的压迫，一个是仇外的情绪，另一个是父权的压迫和仇女。” 黄兆年认为这两个案例都可看作是“中国内需导向的资讯操弄”，“制造外部敌人”，“让中国内部民众的声音跟着主旋律”，而至今绵延不绝的网络骚扰，可以理解为“中国官方资讯操纵的余韵”。 每当一个网暴话题被官媒账号和网络大V挑起之后，普通网民被发动起来，以爱国为名的网络暴力就开始全网横行，从微博到微信，从B站到抖音，从豆瓣小组到百度贴吧，从私信到人肉搜索……歪脑从观察者网、司马南等微博账号按图索骥查阅了大量参与网络暴力的账户，发现有相当比例的粉丝热衷在用户名的尾缀挂上中国国旗，以彰显爱国之心，而每当有“辱华”、“境外势力”等话题爆出时，他们先用“#”挂出话题，自称“吃瓜群众”、“跟风黑”，转发涉事人物进行辱骂，几个小时或几天之后再删掉微博，摇身变成社交媒体上的“小透明”。他们也热衷发明或再创网络语言，譬如“NMSL”（你妈死了）、“给爷爬”，这些带有表情符号、拟声和方言的词汇通常如蝗虫般铺满整个屏幕，却无法溯源，更无从追责。 而发起或推动网络暴力的网络名人，通常得到官方的嘉奖。譬如拥有640万微博粉丝的“孤烟暮蝉”，在2019年香港示威期间“拉名单”，爆料支持香港民主运动的普通人。她将这些个人的社交媒体账号、电话号码和照片直接发布在微博上，鼓励网民“人肉”他们，进行大规模的网络暴力。2021年7月，孤烟暮蝉被中国广东省网信办评为“广东网络文明宣传大使”。 另一个自称“互联网科技博主”的民族主义大V“子午侠士”则专注攻击中国女权行动者。2021年四月，肖美丽因拒绝二手烟事件受到关注时，子午侠士曝光了肖美丽手持“Pray for Hong Kong”标语的照片，将其打上“港独”标签，发动网民对肖美丽进行网暴，并向网警举报，连肖美丽的网络商店都未能幸免。至今，子午侠士的微博置顶还是对女权主义者的“起底”长文，称幕后有美国中情局指使。这篇微博仅点赞就近2万个。 端传媒曾评论称，“中国的民族主义之所以让世人印象特别深刻，与它所呈现出的冲动和好斗的性格特质有关。”从经济、军事和外交实力方面来说，中国已经到了最接近世界舞台中心的时刻，这样“冲动和好斗”的中国式互联网精神也如一股旋风一样席卷到世界互联网的场域中去。 旅美人权律师滕彪对歪脑说，虽然中国政府在境内的互联网上屏蔽了他的名字和文章，但是“‘小粉红’可以翻墙，到推特、Facebook上去散布假消息和阴谋论，发动‘五毛’进行霸凌”。美国《纽约客》（New Yorker）的华裔记者樊嘉扬（Jiayang Fan）亦因报道中国大陆和香港的议题在推特上收到大量恶意留言和私信，她起初不明白充斥在评论区的“NMSL”的意思，还要去网上搜索。“帝吧出征”、“小粉红出征”已经成为国际社会人人皆知的网络奇景。 而随着中国互联网审查的不断严苛，反对的声音逐渐从逼仄的言论空间里消失，而什么是“爱国”，什么是“忠诚”，其标准被不断提高。人人都有可能被置于吹毛求疵的网络空间中，“辱华”的底线不断被抬升，网络举报、猎巫行为也越来越频繁。 一团乱象中，观察者网的“老朋友”胡锡进也被网暴了。2021年5月1日，中共中央政法委的官方微博“中国长安网”发表了两张对比中印“点火”的实景图片，一张是中国长征系列运载火箭点火升空的瞬间，一张是印度某地身穿防疫装束的工作人员点火焚烧新冠病毒感染者尸体的惨状。 这条微博引发了不少争议。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副教授、微博大V沈逸为长安网辩护，“这图挺好的……圣母婊，要刷情怀就请去印度烧柴。”而胡锡进回应“官方机构的账号应当在这个时候高举人道主义大旗，表达对印度的同情。”一时间，爱国网民冲击了胡锡进的微博，指责胡锡进是“墙头草”，“对国家不忠诚”，“比公知还坏”，《环球时报》“变节”。胡锡进本人被放到了网络放大镜之下遭受“政审”，十年前接受《南方人物周刊》的访问时他谈及“如果给我选择的机会，我很可能选择生在美国”，亦成为网友审判他的“罪证”。 或为平息网络爱国群体之间的“内讧”，共青团中央在网络发文称“‘爱国生意’当休矣”，指很多网络大V“打着‘爱国’的旗号”，“把赞美建立在伪造证据的基础上”，“实则收割人们情感，赚取流量”，“是一种‘低级红’”。但与此同时，官媒、大V仍在高喊着“颜色革命正在发生”，寻找着他们的下一个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