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中国同龄人后,导演刘国瑞有很多有趣发现。有次他参加大学交流团到浙江,接待的学生干部知道他来自马来西亚,理所当然地对他说,现在国家强大了,你们海外华人回来会感到很高兴吧?聊天时更不经意问,要是有天中国与马来西亚打仗,你会站哪边? 世界银行2011年发表专题报告,指马来西亚公民中,长居海外者100万人,华人是移居海外公民的主体。而为申请放弃马来西亚国籍的,华人也占最多。2008年至2015年,弃籍者59,953人,其中华人占91.03%。“华人要留在大马,一直都要比其他族群更努力”,一名受访的马来西亚华人说。 马来西亚作为多民族国家,人口最多为马来人,华人与印度人次之。自上世纪50年代马来西亚独立建国以来,社会时有种族矛盾、角力,大马华人经历不少动荡,其人口迁移不时与中国、台湾、香港、新加坡等华人国家或城市的发展轨迹共鸣。 漂泊前往其他华人城市,大马华人社群来讲,是恒久不变的大命题。而对出走他乡的年轻人来说,身份认同和中国因素,又是他们必然要面临的问题。 华人学生发展艺体空间缺乏:他们都去了辩论社 访问刘国瑞时,正值他在香港拍完第一部剧情长片《白日青春》。这部电影入围第20届香港亚洲电影投资会,黄秋生担纲演出。故事讲述一个香港的士司机协助难民男孩偷渡的公路逃亡之旅。 他来自马来西亚的麻坡,2008年来港读大学,已居留14年。 “那个故事根本在于,黄秋生演的司机以前也是游水偷渡来港的那代人,来自两个地方的两代人,在香港一夜逃亡。不知为何,我构思的故事,总有一份飘流感、离别感,我想这大概是我内心流露作为马华的一份心态。马来西亚有个华语文学奖叫花踪文学奖,标语是‘海水到处有华人,华人到处有花踪’;而身为福建人,这份情绪会更加浓重。因为我家长辈经常听台语歌,那些歌很喜欢以浪子心声为主题,在外飘流,为衣锦还乡而打拼。” 马华一代又一代,即使大马土生土长,仍少不免飘流外地发展。刘国瑞指,马来西亚九十年代在东南亚各国中发展较好,吸引很多廉价外劳到大马工作。千禧年后大马政府寻求经济转型,却未能成功,面对中国崛起,不少华人谋求向外发展。最快捷是到邻近新加坡工作,马来币与坡币汇率是三兑一,往来只需两小时车程,方便,收入也高。他中学毕业时,50多个同学有四成去新加坡,现在都定居在当地;而另一个选择是升学台湾,台湾生活成本便宜,大部份成绩一般,无法本地升学的同学都选台湾。 由于种族众多,马来西亚教育系统颇为复杂。小学分马来语(国小)、华语(华小)及印度语(淡小),但中学统一入读“国立中学”,以马来语为教学语言,但会为华人提供中文课。六十年代大马推出新教育政策,当时已有不少中文中学,部份为接受政府资助,转型为“国民型华文中学”,部份则联合成立独立中学联盟,最后发展成全马约60多间“独立中学”(独中),以中文为教学语言,自负盈亏。1971年后马来西亚实行族“固打制”(quota system),以族群人口比率作为大学收生名额的基本判准,马来亚大学的华人学生从原本七成,逐渐减至约三成,马来族学生则大幅增加。九十年代末“固打制”取消,升读大学前,学生改为接受一至两年的先修课程,预科班本只开放予土著(马来人、沙巴及沙拉越的原住民),2002年始开放10%予非土著学生申请,但长期维持土著与非土著9:1的学生比例。 “我初中在国立中学读书,高中转到独中,学习欲望明显高了。而且独中较注重学生体艺发展,话剧社、辩论社比比皆是。在国立中学,教育环境相对只重视学生成绩。能够在本地升读大学的华人精英,是很厉害的,但也因为没太多发展体艺的空间,他们在大学最流行的娱乐是参加华语辩论队,那是唯一可以让他们发挥才华与培训思辩的东西。因此他们最后往往选择从商或者当新闻主播,很少有人去搞艺术。” “马来西亚当然不乏人才,但我觉得,本地教育体系没办法培养出一些能够改变世界的人才。例如发明USB随身碟是华人潘健成,他大学是在台湾念的;蔡明亮也是在台湾成为世界知名的导演。” 他就读麻坡的中化中学时,兴趣是历史与地理。当时姐姐在台大,回家会带台湾出版的书籍。中化中学师资多有留学台湾背景,他说他接受的是来自台湾典雅正统的民国史观。 爱冒险选择香港升读大学 上世纪六十年代起,留学台湾蔚为潮流。即使到今天,台湾的大学选择多,入读门槛低,生活水平相宜,仍相当有吸引力。刘国瑞父母出身乡镇,上一辈只有3个舅舅分别留学英、美、加拿大。他这一代,哥哥与两个姐姐先后到台大读书,哥哥在台湾定居9年,又在上海5年,几年前回流;一个姐姐在台湾10年,现居新加坡,另一个姐姐没毕业便回了马来西亚。他中学起常到台湾旅游、小住。 “我太熟悉台湾了,环境也很舒适,但我不想去台湾读书和生活。我性格较喜欢未知的东西,爱冒险,所以新加坡更加不适合。那里生活太过规律了,某程度比马来西亚更闷,尤其是如果有人言行超出了新加坡社会的规范,会被人用一切社会与法律手段狙击。新加坡允许你有大部份自由,但不可以批评政府。马来西亚也一样,黄明志是一个例子,牵涉到宗教与种族议题的话后果可能会很严重。加上华人社会也倾向保守,不喜欢挑战权威的人,要和谐,要谋求发展,不容许有人捣乱生事,因为在大众眼中,像提出民主改革、推动性别议题,与经济发展无关,但他们会觉得搞这些就是妨碍经济,于是社会不能进步。换言之,那些进步的倡议反而被理解成一种令社会倒退的东西。” 2008年,刘国瑞来到香港,就读城市大学工商管理。当时他像很多马华学生一样,参加普通话辩论队,认识了一批大陆学生。30多个队员,只有他与另一个台湾学生。 刘国瑞慢慢回想起一直以来对中国的印象。小时他会觉得中国是相对落后的地方,大人会提起某街上流浪的小贩来自中国,或中国女人来到大马当情妇的传闻。但同时,很多长辈会提起回福建寻根的想法。一直以来,但凡有马来人政客操作种族议题,会叫华人“回中国去”,但多数马华视自己为华人多于中国人,出于文化与血缘,而非国籍与地缘。 他说,简单来说,马华认为自己与中国是“亲戚关系”,而不是原生家庭成员。 至于老一辈对中国的情感,刘国瑞想了想,说:“假如问他们想在大马还是在中国生活,他们还是会选择大马吧。他们不是拥护作为政治实体的中国,而是拥护一种华人的价值观:追求经济发展与社会稳定。” “比如说他们会反感有人搞台独,那是出于他们认定独立不会为社会带来稳定,反而带来混乱。所以在支持稳定与发展的立场上,他们反感台独,而近年中国崛起,拥有强大经济实力,他们自然会羡幕、支持中国,因为中国所做的事,与他们的价值观一致。” 想起那次浙江交流的对答,刘国瑞认为,用中国本位去思考马来西亚,很容易就有那名学生干部那种观点,但这是误解。而他在港的中国同学,多是精英中的精英,有“官二代”,有名校出身,反而不大关心政治,他觉得某程度上中国同学都有一些观点,然而不容易宣之于口。他们在香港不需要特别表现“爱国”,但其实对体制有很深的认同。 “我会觉得,与他们不会特别疏离,但又无法真正地佩服他们。我与他们在一些基本信念上不同,当然也试过与他们辩论某些议题,一提到社会价值观,他们总想着要辩倒你,可能逻辑上他们是对的,但我就是感觉很坏。” “后来我渐渐觉得辩论其实不是十分好玩的事情,大家要划分、定义好立场才辩论,最终目的是要说服对方全盘接受自己的观点,因为那是一场比赛。这也影响了我拍摄电影的想法,与辩论一样,拍电影有很多技巧,令观众相信你想诉说的故事;然而我想先确保我创作的内容是真实的,真诚的。我拍摄的东西其实不算得上美观、夺目,我想先追求真,再去考虑美学。” 用镜头纪录香港变化 从拍摄纪录片开始,刘国瑞拍过广告,为电视台写过剧集剧本,最后拍出第一部剧情长片。 “那时以为自己兴趣在市场营销,毕业成绩也优异,但就是不大肯定自己应该怎样发展,所以我先过了一年Gap Year。曾经在中大当教学助理,旁听过周保松的课,打算之后念政治哲学。然而2012年香港爆发反国教运动,社会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又觉得以后大半生在学院做研究不太好。当时我参加了一个本地电影组织‘采风’的纪录片班,终于找到我想做的事情:电影。” 他白天跟随导演袁剑伟拍广告,晚上与一班青年电影人拍纪录片,其中一部《桥底志》,纪录深水埗天桥下的露宿者生活。雨伞运动期间,他与“采风”的朋友拍摄纪录片《义载》。 2017年他拍摄剧情短片《九号公路》,一部关于香港、台湾两地公路电影,同样呈现了他对身份的思考。他在香港这十年间,马来西亚经历两次大选,终于在2018年,执政60年的“国阵”败给在野反对党联盟“希盟”,建国以来首次政党轮替。然而不到两年,“希盟”爆发政变,联盟分裂无法继续执政,同时全球爆发疫情,刘国瑞两年多没法回马来西亚。他为《白日青春》寻找资金,巧合找到一间香港初创电影企业,老板原来是来自马来西亚的印度裔,两人一拍即合。 “疫情之前,一年我会回去四、五次,见证了2008年到2018年间,马来西亚社运的黄金时代。然而两年没回去,我确实断掉了不少在地的联系,未必能跟当下的社会共情到,也未必准确掌握到大马社会脉络。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不少大马的朋友都对政局颇失望。而且近年不止大马,香港社会也变化很大,我想我现在会更加关心香港人。” 来自马来西亚的华人,不是“华侨” 在关键评论网上,旅台媒体人杜晋轩留下一段简明扼要的自我介绍:“来自马来西亚的华人,不是‘华侨’。喜欢探讨国家与个体之间的认同纠葛,而东南亚就是既复杂又有趣的观察场域。” 来自怡保的第四代马华杜晋轩,与父亲一样选到台湾留学。2010年入读世新大学新闻系,毕业后投身传媒,现为关键评论网编辑,常发表对东南亚华人社会的评论及专题;曾出版《血统的原罪:被遗忘的白色恐怖东南亚受难者》及《北漂台湾:马来西亚人跨境台湾的流转记忆》,两本书均聚焦历史来台的大马华人。前书是杜晋轩数年前到绿岛旅游,发现绿岛监狱曾关押三名马来西亚侨生,因而展开对台湾戒严时期的东南亚籍政治犯研究。后者则结合采访、田野调查,整合马华70年来在台湾的历史,检视他们与台湾社会的互动。 “我选择到台湾留学的原因更大程度是经济考虑。我不否认第二、第三代华人对中国有情意结,但我认为90年代前后可视之为马华对待留学台湾心态的一个分水岭。上世纪六十年代,马来西亚推出的教育政策限制当地华文教育发展,当时很多人出于忧患意识,到台湾接收正统中华文化,然而同一时间华人社群也曾流行‘跳飞机’,即马华到欧美国家当非法劳工,由当地同乡接济。其实对华人社群而言,哪里有机会就去哪里。” 杜晋轩所指的分水岭,是台湾开始改变“侨教”政策,1998年起允许马华学生以“外籍生”名为留学。 1949年国民政府迁台,延续大陆时期的侨教政策,沿用至今。而这项政策的出现,与台湾当时接收美国援助有关,时任美国副总统尼克松表示,为避免东南亚华侨“赤化”,国民党应主动招收更多侨生来台。侨生来台留学的津贴、奖学金、旅费等都是出于吸引侨生接触自由、民主思想,毕业回国后在东南亚传播宏扬,抑制共产主义渗透。台湾每间大学每招收一名侨生,会获补助一万元。 马来西亚独立建国后,首任首相严守反共国策,但第二任首相敦拉萨上台后,改为向中共示好。1974年两国建交,但马来西亚长期禁止两国民间交流,学生也禁止到中国升学。直到1989年,泰马边境的马共和平解散后,两国关系逐渐正常。而中国于21世纪崛起,也开始向东南亚华人招手,提供奖学金、设立“孔子学院”、推出“一带一路”,吸引华人学生到中国大陆留学,积极与各大社团合作,举办寻根之旅,欢迎东南亚华人学生认识祖国。 杜晋轩中学时参加过寻根之旅。 “高中正值中国举办奥运会,我们认识到中国崛起的议题,第一次到中国是参加中国国侨办的‘海外华人青少年寻根之旅’。去山东,要上课认识国家,他们也屡屡强调我们是‘回祖国’。后来上海举办世博会,也有跟父亲去参观。大学四年级时,又再来到上海,在同济大学当交换生。当时两岸交流尚算正常,但习近平时代提倡中国梦、中华民族复兴及一带一路等议题,令我思考未来这些统战手段,会不会煽动东南亚华人的民族主义?我便开始有兴趣研究相关议题。” 赴中或者赴台? 过去台湾的侨教政策,今天中国的“一带一路”相关,名字不同,意义类似。台湾侨务会统计,2014年底海外华人约有4200万人。而中国提出“大侨务”概念,国侨办主任裘援平表明华侨是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重要力量,“同圆共用中国梦”,并在海外有十万名华人侨居的城市建立60座“海外华侨人互助中心”。“一带一路”推出后,国侨办随之阐释,海外华侨是一带一路的“传播者、实践者、受益者”。 “确实近年多了马华学生到中国留学,可能当中会有人向往中国,因为中国一直输出流行文化等软实力到华社。然而中国本身是一个极权社会,而留学选择始终还是要回归到成本问题。马来西亚富有的华人家庭,必然送子女到欧美或新加坡,中国同时积极招手精英学生,而留学台湾则变成一些成绩中等,经济条件一般的学生的选择。”杜晋轩说。 也有一些角力的暗影。2017年底,台湾中央社报道过马来西亚的“黑函”事件:当地独中流传一封攻击台湾教育制度的信件,题为“为我们的孩子着想”。黑函列举七点,如“留学台湾英文一定不会好”、“台湾被中国边缘化影响毕业生发展”、“学繁体字无助适应中国市场”等。 根据统计,独中毕业生赴台湾、中国留学的人数,也于同年出现交叉点。该年赴台新生为1273人,中国(不含港澳)为863人,翌年赴台新生为1198人,而赴中新生则为1307人。明显赴台学生下跌,同时赴中学生大升,超越赴台人数。 留学后,杜晋轩旅台工作、生活至今,疫情爆发,加上马来西亚经济放缓,马币贬值,种种令他决定长远要留台。 杜晋轩在台湾找到更多马华的历史痕迹,写文、出版著作切入国族历史与个体的纠葛。他最近在研究留学期间神秘死亡的马华学生俞自锋。俞自锋入读国立政治大学新闻系,1963年在学校附近死亡,校方及侨务委员会仅通知家属其死亡及已下葬消息,未有交代遗物、验尸报告、葬地等消息。60年过去,死亡真相仍是个谜,大学、侨委会都未有正式回应。 他想起自己研究的白色恐怖时期的马华政治犯。 “其中一名政治犯陈钦生与我是同乡,都是怡保人,我开始思考,侨生被被控为共谍,成为政治犯关押12年,是纯粹运气不好还是有更深层次原因?在两岸侨务研究上,我发现原因在于,即使陈钦生生于马来西亚,是侨生,但中华民国国籍法规定,只要父母是中国人,后代永远也是中国人,不须申请入籍。所以他们在白色恐怖时期被抓、被审问、被送入狱,都不曾有人了解引渡他们回马来西亚审讯的可能。我们都很清楚,共产中国成立到文革期间,有很多华侨回国建设却遭到逼害批斗,原来‘自由中国’一样有迫害华侨的历史。孙中山曾说华侨是‘革命之母’,但为什么华侨在两个中国都一度饱受不公义逼害?” 华人要留在大马,一直都要比其他族群更努力 42岁的佩芝来自怡保,曾在吉隆坡开美容院、手机店。十年后,疫情爆发加上怀了二胎,遂结束美容院生意,回老家生活。她形容疫情爆发之后,很多人生活水平下跌不少,一些小康家庭甚至因此大受打击,翻不了身。 “我生长在一个平凡的家庭,五兄弟姐妹里面我是老幺。我爸在我8岁时因病去世,妈妈扛起了养活家庭的重担,基本上我们过着不会太差的生活。上了高中也考了马来西亚教育文凭。因为成绩普通,高中毕业后对继续升学根本毫无头绪,到最后选修美容课程。出到社会工作了大概十年,就胆粗粗创业,开了美容院,也试过跟朋友一起经营手机店。在经营美容院的第三年结婚,一直到经营美容院的第十个年头,怀上了第二胎。” 在老家怡保,佩芝以前家人都住在新邨,上一代多从事采矿业,当地石矿业式微后,她这代华人多在怡保从事饮食业,或到吉隆坡打工。长大后她一家搬出新邨,买了房住,对华人来说,做中小规模的生意基本上没有问题;除了要成立上市公司,政府会要求董事局成员有一定比例马来人,以及业务要照顾到马来族群。 她小时候不时听到有人“跳飞机”,偷渡英、日、德,由朋友接济,介绍工作。当年怡保工作机会少,薪水也低,财力所限,很难循正常渠道取得工作签证。她长大后觉得母亲年迈,大部份家人都留在大马,贸然移居会承受很大压力,移民是很难实现的事情。她的想法很明确,从没有想过移居其他地方,就算真的有一天不得不思考离开,只会是因为大马华人遇到非常严重的压迫。 佩芝有些亲戚则到新加坡打工,本身也没有明确移民想法,但就会随之落地生根。“现在有时会想,如果当初我去了新加坡打工,会赚到更多钱,会有那么一下子后悔。” “我第一份工就在吉隆坡开始,在那里职业妇女是很普遍的,人人都是家庭职场两相兼顾。而且她们思维开放不刻板,让我也建立了女人婚后一定要工作的思想。反而当我回流到怡保,发现这里有部分女生结了婚,便全心全意照顾家庭孩子。” 现在,佩芝在老家帮家人经营咖啡店,照顾孩子与老母。她家的店位于一座熟食市场内,业主分租不同档位给人,是不少华人自食其力的好方法。 这十年间,佩芝见证大马政治翻天覆地,参与过游行,也不时在网络发声。如今她对当前政治感到气馁,对未来也不敢想太多。她说,华人要留在大马,一直以来都要比其他族群更努力、拼搏,才能争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未来不明朗,疫情未退,“希盟”执政崩溃,乱象丛生,她只希望日后不变得更加辛苦。 “其实在原生地生活也算自在开心,如果以后下一代能在一个更公平,社会资源与工作机会更充足的环境成长,那就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 面对中国时的“推拉因素” 旅居香港的马华学者王国璋2016年发表论文《为什么留下来?——比较上海、台北、香港、新加坡四大华人城市的马华专才移民》,以“推-拉因素”(push- pull factors)方式,配合访谈,了解马华年青专才移民到其他华人城市的原因。 针对“推”的因素,半数受访者提到2008年以来马国政治的动荡。他们因在野反对党人民联盟(Pakatan Rakyat)2008大选中意外出色的表现,而重燃定居热情;2013年大选被揭选举不公,令人民联盟情势大好下戏剧性落败,也令受访者重新考虑移居外地。 总体来说,族群待遇有别、官僚贪腐、治安败坏,是把华人往外推的三大力量。 至于“拉”的因素,王国璋在2014到2016年间,访问66位移居四地的马华,多为第三或四代华人。分析及总结时,他指出受访者作为专才移民,在“拉”的因素中,整体重视抽象的社会价值,如民主、自由、公平,多于个人薪资多寡;继而重视治安、教育及医疗质素。 而移居四地的马华各有侧重点:留在台北、香港的人较重视社会价值,在新加坡的人倾向考虑生活质素。在上海的人中,多数着重当地有没有庞大商业机会、工作福利及长远生涯愿景,而非上海作为崛起中国大都会所代表的社会价值。除少数例子(66人中的3人)外,绝大多数受访者没有明显出于响应中华文化召唤而落脚的。即使留在台北,受访者也倾向欣赏当地民主社会环境,而非中华文化传统。反而在新加坡的受访者,承认这里提供一种族群人口占主导带来的安全感(ethnically safe)。 事实上,中国因素也不可忽略。他引用史学家王赓武对马华社群政治认同的分析。60年代末,马华社群大致分为三类认同:最政治化的群体,直接或间接介入中国政治发展,关怀中国命运。第二群人较冷静、务实,对政治缺乏狂热,只热衷在既有体制下累积财富,建立个人在社群内的权力基础。第三类人较少,主要是峇峇娘惹或其他海峡华人(Straits Chinese),身份认同未十分明确,但一般以土生之地为效忠对象。80年代他又指出,东南亚华人认同问题可往国家、族群、阶级、文化四方面思考,承认大多数华人已经政治上认同居留国政体。90年代末,他再论东南亚华人认同,却又坦承它难与中国因素切割。 换言之,中国的政策变改、国势盛衰,可能牵动东南亚华人的认同,并作为“推-拉因素”,影响华人在其他华语区的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