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23年8月日本福岛排出第一批核废水,中国以安全理由全面禁止进口日本海产。日本渔业顿失中国大客户,当中超过一半产量依赖中国的北海道扇贝产业成重灾区。日本政府呼吁国民年多食扇贝救市,餐厅与减税政策纷纷响应,国民以低价狂扫扇贝以示支持,希望可以藉内需弥补“脱中”之后的影响。 禁运令一年后,中国政府又突然9月宣布解禁,逐步恢復进口日本海产。当地渔业对有关消息却反应冷淡。在宁静港湾的背后,日本渔业正默默产生变革,开拓市场变阵、增建加工厂转型,务求将渔业游往摆脱单一依赖的“生路”。 歪脑记者走进北海道三大扇贝商之一长谷川水产,访问第二代传人在过去一年“脱中”之路。拆解当中市场变动与国际形势,不难发现北海道扇贝是国民团结之下成功“脱中”的模范,亦印证随着国际关系的变迁,唇齿相依的中日经济伙伴亦不能太过“亲密”。 日本扇贝商:“禁运后中国比我们惨” 根据日本农林水产省的数据,新冠肺炎疫后2022年中国占日本总出口海产市场22.5%,香港占19.5%,中国与香港合起来占日本42%出口市场,市场占有率相当惊人,几乎吞併日本一半出口市场。 中国实施禁运令之后,最受影响的是占日本总海产出口收入两成的扇贝。2022年中国占日本扇贝出口市场高达51.3%,进口总值467亿日圆(约3亿美元),占总出口市场12%;随中国禁运日本海产,2023年中国进口扇贝金额跌至276亿日圆(约1.8亿美元),较2021年急跌38.9%。 中国禁运曾经令日本海产业十分头痛,加上全球暖化令水温上升,北海道渔业产量大减,产量较为稳定是养殖场。日本全国养殖场海产量达到12至27万吨,当中北海道的喷火湾与青森的陆奥湾便占9成生产量。 记者走到北海道盛产扇贝的八云町喷火湾,探访当地三大扇贝生产商之一、一年总销售额达约300亿日圆(1.97亿美元)的长谷川水产,第二代传人长谷川博之带记者到海岸,指向岸边的两艘船:“由父辈开始我们已经56年,刚开始是捕鲑,产量减少后生意转至扇贝。这一艘渔船是我兄弟,另一艘是堂弟的,整个家族也与渔业有关。” 长谷川博之称,2010年前后由于中国工人薪酬比日本低,在中国加工扇贝的成本比国内低3分之1,出口市场开始依赖中国。长谷川博之又指,中国大批进口日本扇贝作加工,再转出口至美国等地,而非供给中国国内食用。长谷川社长指出,禁运实施之前,中国国占长谷川水产出口市场高达70%。 对于不少媒体形容,中国禁运后害得日本海产业很惨的说法,长谷川博之指对此大惑不解:“如果说禁运害得我们很惨,倒不如说中国更惨,因为他们多间扇贝加工工厂倒闭,很多工人失业。”过去为了方便贸易,长谷川水产在大连设贸易分公司,亦引进中国员工到北海道工作;但过去一年,公司已开拓越南、印尼、美国与墨西哥等地市场,其他国家已接近追回中国撤出市场后的进口量。 事实上,单从2023年日本农林水产省数据显示,中国禁制日海产,不但没有搞跨当地收益,日本海产有愈战愈勇之势。2023年日海产输出金额高达3,901亿日圆(25.6亿美元),比疫情前2019年2,873亿日圆(18.9亿美元)增28%;比2021年3,873亿日圆(25.4亿美元)亦录得近1%升幅。 可是,2024年首半年,海产出口总额1,661亿日元(10.9亿美元),比2023年同期少19.3%;而扇贝则减少37%至142亿日圆(0.93亿美元),这反映中国禁运对日本依然有不小的影响。 政治阴霾正浓罩亚洲 哪怕一个商贩也难逃离阴睛不定的前景 记者在长谷川的加工场找到2019年来北海道工作的中国员工婉丽(化名),36岁的婉丽向记者透露当初中国宣布禁运,她对自己的饭碗曾感到担忧,但过去一年公司迅速扩至印尼市场,北海道加工场不但增聘印尼外劳,更派员工到印尼加工场提供技术支援。长谷川博之透露,这几年北海道的中国员工逐渐减少,目前公司只有12名中国人,其他外籍员工,单是印尼人便增至24人,随着大连分公司闭门,未来将会更少机会聘请中国员工。 自中国禁运后,日本扇贝成功转向泰国与越南发展。据农林水产省数据,2024年3月泰国向日本进口668.7吨扇贝,比前年多18倍;而越南2024年首半年进口1万3千吨扇贝,比2021年增22倍。 多年来与中国贸易交涉的长谷川博之跟记者说,贸易市场也随着国际关系转变,中国是全球加工海产的最大出口商,目前他们部分加工的海产已被欧盟禁止输入。去年12月,欧盟议会报告警告,2022年中国向欧盟输出22亿美元加工海产,若怀疑中国出口商的产品与非法、未报告和无管制(IUU)捕鱼活动有关,会收紧中国进口标准;与此同时,今年欧盟正考虑解除对越南有关“IUU”的警告,增加输入越南加工海产品。 长谷川博之说,全球国际关系正在转变,在此消彼长下,中日两国的海产业也正在寻找出路,而非日本一方作出转变。对于中国政府称会回复输入日本海产,长谷川博之却反而没有抱太大期望,政治阴霾正浓罩亚洲 哪怕一个商贩也难逃离阴睛不定的前景。 去年10月长谷川博之亲自赴中国海产博览探个究竟,那次中国之行令他把心一横作向东南亚发展。长谷川博之说,现场与10位中国参展商聊到禁运日本海产的看法,当中8间代表猜说大概2、3年之后才会解禁,其中两间代表认为一年后便会解禁。 但他们不免向长谷川博之“教育”一番:“那就要看日本有没有惹怒中国了。”这两位代表其后言及台海关系、俄乌政治战争、钓鱼台主权、菲律宾与中国的南海主权等政治问题。没完没了的政治话题看似和水产业无关,但长谷川博之深思一会向记者说:“但⋯⋯事实(情况)又好像是这样。” 提及中国恢复进口,长谷川博之表示不抱希望,事关中国于今年5月已撤销日本海鲜出口商的加工及储存设施登记,中国是“严人宽己”的进出口国,如日本海产没有登记,所有海产是不能进口中国。在中国解禁输入日海产之后一个月,截至10月底只有新潟的锦鲤恢复输入中国,这些消息也让日本海产业死心。 长谷川博之表示,经一年观察,已看清楚中国无意回复之前的贸易关系,那些设施登记的“许可更新”,仍存在很多变数,亦可能牵涉台海的政治问题,“何时解禁,是今年?是明年后年吗?我们根本不知道。” 纵使中国重新输入北海道扇贝,长谷川博之预计中国订单不会回到以前的水平,最多只能回复一半,而这个教训让日本海产商学乖了,不会再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如果我手上有100粒扇贝卖出去,我会50%卖给中国,印尼与越南也要分到50%。” 自救运动一呼百应 活渔游往世界百川 结合国内消费税升至10%、家庭数目递减与全球暖化种种因素,日本过去20年对于本地海产的需求骤跌,例如对应国内需求的贝类海产量由千禧年初60万吨,2022年已跌至徘徊于20万吨,各类渔业跌幅以倍计算。 面对中国禁运的困局,日本政府快刀斩乱麻,第一时间向国民释出讯息——国内海产需要国民自救,乘机扭转国内减食海产的颓势。农林水产省去年8月称,2022年中国与香港合共进口17万9千吨扇贝,国民只要每年平均食5至7粒扇贝,便可以抵销中国撤出日本海产市场的损失。 农林水产省同期在网上发起“#食べるぜニッポン!(食在日本!)”的专页,推出首日便有2000万人浏览,不论是渔市场、餐厅、便利店,也用Hastag“#食べるぜニッポン!”纷纷响应,并推出优惠吸引国民食用,而在买国产食品退税的“故乡纳税”计划中,北海道扇贝的销量稳占首三位。长谷川博之笑逐颜开的说,按公司内部数据,过去20年出口扇贝数量比国内多,今年出口与国内内需产量的比例已追回1:1,重回十年多前的光景,成绩理想。 日本政府制造危机感,从中亦大力支援渔业,决心脱离中国市场的控制。去年针对中国禁令便推出1,007亿日圆(6.6亿美元)“保护海产”计划,支援海产加工业,长谷川是其中受惠的企业。长谷川博之带记者参观在办公室旁边加建的两个扇贝加工工厂,公司预计明年便可以启动,与东南亚的加工场与贸易双轨并行。其他日本海产,一一走上“脱中”之路。爱媛县加工企业IYOSUI发言人向日媒指出,自中国禁运日海产,𫚕鱼冷冻市场失去中国10%市场,现正朝往美国、东南亚的市场弥补损失,截止3月冷冻𫚕鱼总出口量已回升5至6%。 日本民间有俗语“东食鲑、西食𫚕”,入秋后,北海道电视新闻追踪报道今年水温上升以致秋鲑产量减少约30%,相反日本西边𫚕产量正在上升。在全球暖化下,北海道的海产希望投射在扇贝业,长谷川博之向记者慨叹:“我们最大的敌人其实是气候!”日本海产业能迅速对应中国禁令,归根究柢,历来的孤岛环境可能早教晓日本人如何在逆境中求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