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24日香港时间凌晨，昔日满载各类新闻报导的《苹果日报》及《壹周刊》网站，只剩下一页感谢读者及订户支持、以及订户通知的介面，《苹果日报》创刊以来26年来的所有内容，一夜之间，在网络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6月24日最后一日出版的《苹果日报》，新闻机构本身，成为了自己的新闻主角。A1头版标题“港人雨中痛别 ‘我哋撑苹果’”，成了《苹果日报》最后的绝唱，这份最后的报纸，印刷100万份，香港传媒史上举足轻重的媒体也迎来了终结。 今年开始，坊间以及内部不断流传，《苹果日报》不会捱得过七月一日。 自港区国安法实施之后，《苹果日报》能否继续运作及出版成了外界用以评断香港新闻自由还剩多少的其中一条底线及标准，《苹果日报》的倒下，反映出新闻自由的丧钟已经敲响。走到第26个年头，这份被外界称为“民主派报章”的媒体，迎来的局面是创办人黎智英身陷牢狱、警方以国安法拘捕高层及新闻工作者、公司资产被冻结、警方动用大量警力搜查报馆……不过一年之间，香港传媒迎来了翻天复地的改变。 倒下的媒体集团 时间回到一年前，《苹果日报》25周年报庆，那时港区国安法即将要在香港落实。 面对国安法将临，壹传媒创办人黎智英在仍是自由之身的时候，对旗下的员工有过这样的寄语︰“我只是要求一件事，我们对着国安法的做法，你们用自己对自己的责任、对社会的责任、对家庭的责任，去做这份工作。没有人会逼你们怎样做，没有人会逼你去做烈士，但你要拿着你们的良知、对自己的良知、对社会的良知去做，我不会叫你们不去做，《苹果日报》成为今天的样子，是你们造成的。” 那个时候，香港传媒界别还未有兵临城下、山雨欲来的迹象。直到两个月后，2020年8月10日，黎智英、壹传媒集团高层、黎智英两名儿子被警方国安处拘捕，同日首次动用大量警力搜查壹传媒大楼，阻碍传媒机构正常运作，并有恐吓集团内记者及员工的意味。 一年之内，整顿壹传媒的“国家任务”完成，一个传媒集团的倒下，引来国际高度关注。这份以敢言及追求民主自由报称的报纸，多年来惹来不少争议、批评及官司，尽管这么多年之间，港人对于《苹果日报》又爱又恨，爱它踢爆及揭露权贵的独家新闻，但有时也会对其采访及报导手法有所保留，但在灯灭的一刻，大众对其流露出满满的不舍。 在很多人心中，《苹果日报》可以因为时代淘汰而结束，但不是以现在这样被政权打压的方式，与读者匆匆地告别。 “每日一苹果 无人呃到我” 1995年6月20日，《苹果日报》正式创刊，距离97的大限，只有两年。商人出身的黎智英，没有传统文人办报的包袱，于是敢于开创先河，在当时报界走上一条与众不同的路线，并促成了往后报业生态的转变。当年创刊的《苹果日报》，是全港首份采用全彩印刷的报章，图文并茂的新闻报导方式，打破传统报业黑白印刷、文字为主的报章生态；又在草创时期将报章定价在每份2元，远低于当年5元的市价。 创刊号上，头版新闻率先报导北京正在秘密拣选特区政府行政长官的人选，旁边印有短短两句“每日一苹果 无人呃到我”。在创刊社论上，标题写着的是“《苹果日报》︰我们属于香港”，文章噼头第一句就是︰“我们要办的是一份香港人的报纸”，再看下去，原来这份报章不是完全没有担忧过︰“在这个时候办报，不怕九七后情况有变吗？我们怕。但我们不愿意被恐惧所威吓，我们更不愿意被悲观所蒙蔽。我们要积极乐观地面对未来，因为我们是香港人！”这份创刊号，达到了20万份的销量。 当年为了宣传《苹果日报》的诞生，作为创办人的黎智英不惜粉墨登场拍广告，头上顶着一个苹果，被万箭穿心后，仍然拿下头上的苹果，咬下一口苹果的滋味，镜头裡面的「肥佬黎」，是充满朝气的貌样。 在商人办报的角度而言，《苹果日报》以读者的喜好为其中一面新闻报导的方针，也令其销量快速在港站稳了阵脚。另一方面，为求迎合读者的口味，报导煽情娱乐化、引入狗仔队文化、为抢独家报导不惜手段，也令外界屡屡质疑《苹果日报》在新闻采访上的专业操守，当中曾经轰动一时的“陈健康事件”，《苹果日报》记者在一宗家庭伦常惨剧发生之后，找到男事主陈健康并给5000元予他北上召妓，拍下独家照片作为头条新闻，为此最终黎智英需要登报道歉。 在煽、色、腥以外，26年来，《苹果》进行过不少认真的调查报导，揭露及踢爆权贵刻意隐瞒的真相，如梁锦松偷步买车、程介南以权谋私、港铁沙中线剪钢筋丑闻、港府密谋12人港人送中等，都是认真付出不少努力的调查及採访。传媒作为第四权，监督权力的运作以及有否滥用权力的嫌疑，这些方面，《苹果日报》是做到了以公众利益为出发点。 北京眼中的“异见报纸” 一直以来，无论是《苹果日报》的采访角度，如在六四、七一等日子会在头版呼吁港人上街游行，抑或是黎智英本人的政治取态，故历来整个集团都被外界视为“民主派系”或“反对派系”的报章，对于香港以及北京政府屡屡作出批评的声音，于是，《苹果日报》又被政权视为一份“异见报章”的存在，成为北京的眼中钉。 被视为异议声音的存在，在港区国安法落实之前，尽管建制人士以及左派报章多次抨击、大财团拒绝在《苹果日报》登广告，但这个媒体仍然在尚有新闻自由的气息底下，能够拥有免于恐惧的自由，进行日常的采访工作，报导仍然是基于“公众利益”与“新闻性”而作出的判断，不会担心有一日需要因为从事新闻工作而被捕。 在国安法落实近一年后的香港，敏感话题以及红线无处不在，过往基于新闻学而训练出来的判断，已经不适用于今天的时势，随着《苹果日报》多名高层及新闻工作者相继被捕及检控。在记者会上，香港保安局局长李家超多番强调拘捕行动与“一般正常新闻工作无关”，又指任何人或公司尝试利用新闻工作作为保护伞或掩护，从事危害国家安全罪行，政府会以最严厉措施依法打击。 如政权所愿，《苹果日报》及《壹周刊》终以结束营运作终结，然而复巢之下焉有完卵，《苹果日报》的倒闭，只是政权对付香港传媒工作者的其中一环。特首林郑月娥早前表示，政府正在研究制订《假新闻法》立法，一旦《假新闻法》在港正式确立，对于传媒的管制及收紧将会更加“名正言顺”，届时除了报导外国制裁新闻或会犯禁外，那些针对权贵的调查报导式新闻会否触犯法例，将是香港传媒工作者需要认真思考的情况。 创刊号以香港人为起始，历经风风雨雨之后，《苹果日报》至今仍然能够始终如一地说出，这是一份香港人的报纸。在最后一日的报纸头版，《苹果日报》这样写下︰“今天，《苹果日报》写下最终章，告别香港。走过26年，当跑的路已经跑尽，美好的仗已经打过，纵有遗憾，但我们感恩，把坚持与香港人同行的初心到走最终”。 新闻是历史的初稿，《苹果日报》为香港写下了很多历史的时刻，自身也成了香港历史一个重要的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