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C艺术书展停办,“51人”、“假杂志”相继出事,中国艺术书在审查中夹缝求存 中国第一家艺术书展的停办 2024年1月15日,abC发布公告不再做abC艺术书展(abC Art Book Fair),这家创始于2015年的中国第一家艺术书展,在迈入第九个年的时候无限期暂停了。关于停办理由,abC在公告中写道,“我们也共同面对着客观存在的压力,生存空间日益局促。面对环境的转变,以及团队对于创新的自我追求,我们决定迈出脚步,将暂停一种活动形式当作‘以退为进’的方法。” 实际上,中国出版审查制度正在变得更加严苛。艺术书曾由于图多字少、重设计、规模少、传播范围小,而幸免于审查的屠刀,这给艺术书争取了十年之久的发生发展的时限,但2023年、2024年,执法人员频频“问话”abC的几位负责人,内外压力之下,他们不得做出“以退为进”的改变。 几日后,abC揭幕了新项目“打开”—— “Open M Art Fair”,艺术展会兼展览,基本延续了abC艺术书展的形式,但淡化了“艺术书”,开放给了基于各种媒介和材料的创作实践。作为曾经中国艺术书的头号ICON,中国最重要的艺术书展平台,abC艺术书展的告别引发了艺术书出版人、爱好者、读者们对中国艺术书和自出版境况的忧心。 在过去几年,一些小众、“边缘”的艺术书展几乎从零开始,一跃成为当红的书展,风头甚至盖过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上海书展。它们不仅将艺术书带入了大众的视野,推广了一种重要的艺术媒介,让更多艺术家和作者找到了创作和展示的平台,并且带动了自出版和独立出版——这在世界范围内蓬勃发展的事业在中国却长期夹缝中生长。艺术书展的业态多元,除艺术书外,还吸纳和连接了设计行业、社交媒体KOL、传统出版、美术馆、社会公益等,且观众大多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群体,艺术书展的前景似乎颇为乐观。这其中,abC艺术书展几乎一枝独秀。 abC是art book in China的首字母缩写,也是一个孩子最早学会的三个英文字母,十分好记。在历届书展的新闻上,abC曾这样介绍自己:“中国第一家“专注艺术出版的机构与平台”,“致力于推广中国本土艺术家书和自主出版物”。abC艺术书展之前多次在杭州、上海、北京举办,参展方包括本土的艺术机构、出版社、杂志、书店、个体作家、艺术家,以及国际机构与个人。展会上展出了琳琅满目、花样百出的艺术书,这些书不仅仅是关于“艺术”,它们本身就是艺术家和作家们的作品,艺术家们把样态繁多的书籍当做一种形式、载体和媒介,做出创作的探索。比如《北京蘑菇寻找指南》汇编了北京“蘑菇”(供热管道的排气孔)的图像,《闲逛者小报》每期以织物、疗愈等为主题译介学术文献,《儿童口述诗》收纳了莅临“无墙幼儿园”的孩子们的口述诗。 2015年9月,第一届abC艺术书展——这一年暂名DREAMER艺术书展——作为“后印刷——第一届CAA国际版画双年展”的平行展览,在杭州恒庐美术馆举办。这是中国艺术书从业者第一次从网络转入线下,包括“香蕉鱼书店”、“假杂志”在内的二十多个参展方日后不少成了中国艺术书的主心骨。此后,abC艺术书展先后落脚在上海二十一世纪民生美术馆(即后来合并成的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2016年、2017年)、北京木木美术馆(2018年)。2018年夏,木木美术馆馆外排起了超长的队伍,abC艺术书展彻底火出了圈,这也是abC尝试售票的第二年。 书展主要的功能乃凝结从业者,使从业者养成专业的素养、得当的趣味,并形成良好的共同体。这些参展方平时是公司白领、出版品牌创始人、媒体编辑、艺术家、大学生、美术馆员工,在他们在这里被称作艺术书出版人。这些艺术书出版人搭飞机乘高铁,甚至跨越国境线、过海关来展览上聚会,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箱,往往被书占满(为了节省邮费),当日就展开摆满在在三四平米的展台上,接下来是两三天的忙碌、吆喝,却几乎不会收获任何盈利。 对于很多参展方来说,这是他们的全球旅行中的一站,他们还会继续参与世界各地的艺术书展、艺术节、博览会等等。 既是舶来品,也生发于本土社群 从源头来说,艺术书展是舶来品。2004年,出版物公司(Printed Matter, Inc.,一家专注于艺术家书籍的非营利出版机构。)原主管AA·布朗森(AA Bronson)创办了纽约艺术书展(NY Art Book Fair),后主办方历经多次更换后,纽约艺术书展是目前全球最大艺术书展。 在东亚,艺术书展也已成“燎原”之势。亚洲最早的艺术书展是东京艺术书展(由POST书店中岛佑介发起),它于2009年举办,同年首尔艺术书展(由유어마인드发起)举办。随后,新加坡艺术书展(由Thing Books发起)、台北艺术书展(由草字头黄伟伦发起)、abC艺术书展、UNFOLD上海艺术书展(由Bananafish Books香蕉鱼发起)等纷纭发生。 中国本土的艺术书的历程,尚未得到有章法的梳理。通常情况下,艺术书会和地下出版、民刊、独立杂志、自出版、小册子、zine、手作书等混淆在一起,正确的说法是,艺术书与它们多有重叠,但也与它们有相当程度的不同。艺术书重在艺术,重在艺术实践。不过也有部分业内人士建议,不妨扩大艺术书的边界,所以abC艺术书展在后期扩大了自己的业态和辐射范围。 《今天》杂志是较近的源头,它刊载诗歌、小说、杂论,后来被看作是中国最重要的文学杂志之一。1978年,在北京的诗人北岛、艺术家黄锐和他们的朋友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准备做本杂志,讨论稿件、起刊名、设计封面与内页。印刷问题相当棘手,当时印刷机器少,且工厂与单位执行严格管控,黄锐从工厂或顺或借才解决了油印机、纸张的问题。从初秋到深冬,第一期《今天》在亮马河边的村子里几经周折出厂了。而后,众人分头将它张贴在西单民主墙、文化部、中国人民大学等处。 《今天》是民刊,也就是今天常说的自出版,由于当年中国尚有自由出版和自由结社的余地,出版审查并没有像今天这么苛刻、无孔不入,它们幸存了下来,并融入了主流文化叙事。类似的自出版既源于苏联传统,也源于本土同仁圈的结社传统。少数的自出版比如《今天》变成了一份时代的宣言,一份文化的标本。但由于它们并非官方所允许,也并非官方所提倡,它们总是被标记为异端和颠覆者,但回顾历史,它们并非完全的批判和反抗者,而更像是某种忠实的、自发的记录者。 和《今天》张贴在一起的还有《沃土》《百花》等,它们大体上有基本的编辑部、社团,以及各自的理念、目的。1989年后某段时间,自出版的意义在不同的领域得到了强化,自出版物变成了同领域内的交流的平台。例如,艺术家荣荣、刘铮于1996年创办《新摄影》,先后四册,给“先锋摄影”(类似于先锋话剧、先锋小说)也就是当代艺术领域内的影像,提供了某种范式,供同辈与后辈的摄影师、艺术家学习、超越。在体制内的美术教育缺乏或者缺漏的情况下,这些自出版构成了文艺创作的最大养料。 业内一致认定,艺术书这个概念是“艺术家书”(artists’ book)这个概念的折衷版本,正是艺术家书构成了艺术书的核心。以今天的视角来看,早期的《今天》和《新摄影》都很接近艺术家书——艺术家们亲自设计制作,并视其为作品。1973年,艺术从业者黛安娜·佩里·范德利普(Dianne Perry Vanderlip)举办了“艺术家书”(Artists Books)展览,这是艺术家书这个概念第一次被提出。顾名思义,艺术家书是艺术家所制作的书籍,它通常指的是艺术家以书籍为媒介的创作。 1960、1970年代,全球年轻人渴望改变现行的制度和现状,艺术家们走向街头,进入社区,在既有的媒介和内容之外探索新的可能。书籍作为一种重要媒介被艺术家们利用了起来,书籍便携、便宜,可以像蒲公英一样散播,不断旅行,触及更多的土壤、环境、人群。对于很多艺术家来说,艺术书应有尽有,图片、文字,一个人完全可以在家中或者工作室中独立完成全部的制作。出版物公司创始人之一索尔·莱威特(Sol LeWitt)就是当时艺术书潮流重要的参与者之一,在艺术书籍和出版领域有着重要贡献。他本人也是一位美国观念艺术(Conceptual Art)和极简主义(Minimalism)艺术的先驱。 埃德·鲁沙(Ed Rucha)的《二十六个加油站》(Twentysix Gasoline Stations)被认为是艺术书的一大起源。1963年,埃德·鲁沙从洛杉矶出发到路易斯安娜,他记录下来了途中的数十个加油站,并从中选择了二十六张影像/照片,印刷装订。之后,他将《二十六个加油站》带回加油站,以平民的价格售卖给工人、游客、嬉皮士。当时购买它的人大概只当它是廉价出版品,而今天这本艺术家书的价格翻了数百倍。 像《二十六个加油站》这样的艺术家书,直到1990年代中后期、2000年代初才在中国出现。1993年到1998年间,艺术家大同大张(张盛泉)每半年或一年整理汇编自己的装置与行为草图、实施现场照片、诗歌与批评等文字,做成一本册子——最薄的仅有一页——分发给在北京成都等地的艺术家、批评人,大同大张称之为“邮寄艺术”,其实主要是艺术书,或说艺术家书。 近些年,越来越多的年轻艺术家做起了艺术家书。有的在艺术家书上做自己的实验,比如温凌的漫画书《FMB》、烟囱《乞丐漫画》系列,前者FMB是“Full Moon Boy”的缩写,以被称为“月饼脸”的虚拟人群,由此展开虚构的叙事,进行自我表达;有的将画册转化为艺术家书,比如韩梦云《夜》、胡伟《三个片段,从未被书写却或已发生的脚本》,它们都与艺术家的某场展览有关,是展览现场和展览作品的延续;有的完善为人类学和文化研究的议题,比如张心怡《有刺》、程新皓《来自铁路的二十四封邮件》,后者记录了程新皓在滇越铁路的465公里行走。这些艺术家书将会伴随着美术馆活动、展览项目、艺术家实践,继续生长下去。 从个人走向公众,艺术书的独特魅力 中国艺术书的“蓬勃”并非无源之木,它与日渐分众、多元的文化产业有关,无论中国还是美国,主流的大出版商都压力甚大,“老态”破彰,新型的、先潮的、不按章法出牌的机构反而能“弯道超车”。与艺术书相关的自出版业就是一例。根据北美数据统计,2017年有ISBN的自出版物突破100万份,近两年保持在200多万份,而从销量和市场占比来说,自出版从传统出版中分走了一大杯羹,甚至可以说不分伯仲。在中国,自出版由于受到法律和政策的制约,只能勉为其难地小规模、分散地进行,然而透过近年艺术书风潮的小小揭幕,我们会发现,自出版的数量、品质,以及它与社会的锚定,都不容小觑。 艺术书出版人三木观察,“和主流出版物相比,自出版更依赖社群和跨个体性的传播,它聚焦、放大的是一种差异性的经验。它有非常强的实验性。有的时候未必严谨的东西包含着一种准确,就像说话(告白)一样,如果一段重要的话要等到两年或三年后才能跟对方说出来,它就错过了打中人的情绪要害和传播的契机,也就丧失了在社会和市场当中建立连接的价值和意义。自出版对目的和态度的表达更为直接,有它的时效性和准确性。” 艺术书有时候比主流出版物更能够将势能扩展到圈子、社群之外,走向公众。艺术书出版人很“独”,很“安那其”(无政府主义者),但也很团结。他们渴望表达,渴望和他人分享交流,关心身边的议题,愿意去DIY、研究、实践。由于地缘政治、创意形态、艺术家代际等的变化,他们走出“地下”,正在形成一个体系庞杂的艺术书社群。 2019年年中,赵阿萌被拉来为abC组织和策划了abC艺术书奖,第一届,《刺纸》获优胜奖。《刺纸》的诞生来源于2019年“第一回无界建筑季展览计划”, 这个项目邀请了16位(组)建筑师与艺术家以亿达大厦各层公共部分作为场地进行现场创作。欧飞鸿选了厕所,并邀请朋友陈逸飞做编辑,一起制作名为《刺纸》的杂志,由手工木刻、家庭打印制作而成。他用细绳把自己做的杂志挂在洗手间里,让人随便翻看。次年,欧飞鸿与陈逸飞将他们关心公共生活的习惯带入了《刺纸》,他们策划了相当多有趣的议题:快递工、监狱生活、LGBTQ+、月经。在主流出版的关注缺失或缺位的当下,这些自出版形成了有效的补充,它们吸引了大量专业的编辑和好奇的读者的注目。 2020年,“副本制作”与“刺纸”联合出版了艺术书《派件——一个通州快递员》,这就是2023年极畅销的《我在北京送快递》的原始版本。它的作者胡安焉是原文学论坛黑蓝网站的资深用户,热衷于写作,他近二十年里走南闯北,辗转多地谋生,做服务生、保安、干物流、送快递,不断地从一个时空点切换到另一时空点。在“亚(逼)”“躺(平)”“(内)卷”成为心声的当下,像胡安焉这样的“打零工的人”和“斜杠青年”被艺术书从业者发现后,影响力很快便扩散到了公共空间。 2019年,合租在南京市浦口区创业河附近的几个诗人和艺术家发起了“浦口工厂”,他们玩摄影、写诗歌、做社会公益,正当潮流的艺术书也就成了他们采用的媒介。“浦口工厂”和一帮有教育实践经验的伙伴合作了《打口教育学》(“打口教育”泛指那些不在体制内或者努力跳出体制内逻辑的教育实践),与“起风了艺术社区”和全职妈妈们合作了《母亲的选择》第二辑,主要聚焦全职妈妈的生活体验,通过全职妈妈们的亲身讲述,呈现她们在育儿、家庭和个人成长中的挑战与抉择。书中有访谈、笔记、论文,也有诗歌、摄影,内部人士称之为多声部的书。 “在我看来,艺术书的出现是让公众离书这个媒介的距离更近了。艺术书的作者大多不是受学院知识生产体系驯化的知识分子,而是跳脱出一些社会规范,热爱和关心生活的具体的人。我认为艺术书被看好的价值应该是它潜在的伦理学层面的意义,而不是一种自我展示的美学。它背后呼求的是一种引发言说和理解共鸣的文学共通体。从这个角度来说,艺术书和公众之间的关系,其实回到了文学当中最基本的读者和作者的关系。”三木对笔者表示。 严厉的出版限制与审查下,艺术书的夹缝求存 2023年,疫情之后的第八届abC艺术书展的国外参展方已寥寥无几。而此前abC每年都会邀请到国外艺术书出版人或者机构,比如数次参展的“世界最美的书” (Die Schonste Bucher aus aller welt)、Archive Books、Loose Joints Publishing、Stolen Books。这归因于疫情之后中国严峻的国际环境,以及严苛的图书进出口条例和审查规则。而每当巡视员来时,参展方不得不将没有书号的艺术书收纳起来。当前最后一届abC艺术书展,变成了本土艺术书的别扭的独角戏。 由于中国没有出台过《出版法》和《新闻法》,审查全系《出版管理条例》,以及各级执法机关。而现行《出版管理条例》禁止独立出版物、自出版物的存在。其中第五条规定,不得损害国家的、社会的、集体的利益;第九条,报纸、期刊、图书、音像制品和电子出版物等应当由出版单位出版;第四十一条,出版物进口业务,由依照本条例设立的出版物进口经营单位经营;第五十五条,未经批准,擅自设立出版物的出版、印刷或者复制、进口、发行单位,依照刑法关于非法经营罪的规定,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在2023年之前,艺术书的出版和传播,尚在小范围内进行,其艺术作品和书籍之间的界限比较模糊,或尚未受到相关执法机关的特别“关注”。但艺术书也无法逃脱任何有公共传播性质的事物所面临的命运——一旦规模或影响力扩大,就有招来“铁拳”的危险。在公共空间的塌缩、审查步步紧逼的大环境下,艺术书这片几乎仅存的“净土”也难免受到清洗。2023、2024年,艺术书品牌纷纷“停更”,甚至“消失”,而影响最大的,是两大艺术书品牌“51人”、“假杂志”的相继“出事”。 2023年9月21日,上海扫黄打非公众号公布一起出版、发行非法出版物案件,上海徐汇区人民法院判处被告人陈某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缓刑一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六万元。这里的陈某便是“51人”的创始人陈韵。据公众号披露,2022年10月20日,正值中共党二十大(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上海市公安局、市文旅局执法总队、公安徐汇分局及徐汇区文旅局执法大队联合组成6个工作组,在陈韵租用的办公室以及仓库查获了共计16本自出版物,7000余册。 陈韵成长于上海,先后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和香港中文大学,2007年起,她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担任教育和展览部助理。2010年,她回到上海,担任“西天中土”项目的研究员和协调人,推动中印之间在思想和艺术领域的交流。2014年,陈韵策划了“定海桥:对历史的艺术实践”展览,随后发起了“定海桥互助社”,这是一个自发组织的学习、交流、反思和社会服务的场所,位于上海的一个工人阶级和移民组成的社区。 “51人”最初也是陈韵在2016年为第十一届上海双年展制作的一个艺术项目,旨在展现上海城市生活的多样性,揭示了51个个人/小组对上海转型的潜在影响。51人延续了她担任执行人的西天中土项目的模式,也延续了她对地方与人等议题的关注。在双年展结束后,“51人”项目变成一个综合性的合作出版计划,制作了多种主题出版物:《最后一次见》(关于拆迁)、《碧曲口述 2008-2016》(关于“小姐”)、《51摊》(关于流动摊贩)、《写母亲》(关于母亲与家庭)、《每日的工人阶级史》 (关于工人)。 2020年10月,陈韵通过一对一发邮件,邀请372位朋友合作翻译《每日的工人阶级史》,全书以日历的形式,回顾了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工人事宜、运动、思潮。同样的,《刺纸》的欧飞鸿与陈逸飞让渡编辑权,组织工作坊,群策群力甚至集体集资,解决了资金、内容等的后顾之忧。 “遇见不同的人,产生新的碰撞,再根据这些新的状况去想下一步可以做什么——而这些对于下一步的想象,也总是在我们日常相处的来回讨论和实验中被确认下来。”陈逸飞在一篇访问中回顾。 随着刺纸和51人走进各大美术馆和双三年展,类似的协同工作方式正被更多的艺术家和创意人士所认可和接受。而通过这种方式所形成的,对一些社会议题有共同兴趣的社区和网络,可能会发展成为不受体制控制的信息交流和组织动员的平台,也正是当局所警惕的。《每日的工人阶级史》2021年年底出版,这是51人最后一本出版物,也是被查获的“非法出版物”之一。在这次判决后,51人以“迦梨kali”接力,进行既有的艺术书出版,并积极开拓海外市场。 区别于51人,假杂志更像是多功能的文化公司,有出版,有线下空间,也有线上“自媒体”。2024年6月30日,假杂志公众号发布《假杂志图书馆整修公告》,称书店全面整理,暂停发货。截止目前,假杂志图书馆线上店仍然在关闭中。10月25日,假杂志图书馆账号在小红书发布一则帖子,显示假杂志图书馆已重新开业,在稍后的帖子评论,假杂志图书馆确认了这个消息。有博主探访重开的假杂志图书馆,察觉书少了很多,书店正在补办手续中。 2024年末有业内人士的消息称,假杂志创始人、摄影书出版人言由曾被带走、拘留、宣判,但目前尚没有正式文书和消息确认他的状况。2025年初,假杂志公众号发表了一篇文章《讲不出再见》,隐晦地表达了难以为继的困境。 2006年,言由从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毕业后,开设了自己的博客,进行摄影的交流与分享,博客名先后叫under construction(在建)、Not a magazine(不是杂志)、假杂志。2011年,言由创立了“假杂志”,并出版了第一本艺术书《obsessed》(沉溺于此),这是摄影师孙彦初的第一本个人作品,简介里写着“书名取自狄兰·托马斯的一首诗,纪念着每个人大概都会有一段沉迷自己的个人状态。”截止今年,假杂志共出版了近二十本艺术书,其中不乏精品,比如烟盒装的《双喜》。 《双喜》中的照片来自于法国艺术家苏文(Thomas Sauvin)从北京垃圾回收站逐年抢救而来的废弃底片组成的影像资料库“北京银矿”,作者将老照片中的婚宴“敬烟”“抽烟”场景剪切合集成册,装帧特别地制作成了一比一大小的烟盒,这本摄影书在纽约艺术书展和各地艺术书店中大受欢迎,并被《纽约时报》评为年度摄影书。目前,假杂志是否还将重新进行艺术书出版尚不得知。 51人、假杂志的历程令人唏嘘,中国艺术书从萌芽到茁壮花了十年时间,而它的被迫沉寂仅需要一次审查的“重拳出击”。如果未来审查保持如此严苛的状态,甚至变本加厉,越来越多的艺术书、自出版、艺术书展、书店将会走向终结:始于2013年、售价1元、包含小说与照片等多类型创作的《冯火》月刊,已于2024年7月暂停;始于2016年、售卖展示以漫画为主的各种艺术书、漫画人士的乐园,“木鸟漫画”已于2024年8月关停线下店……但在这些艺术书从业者的表述中,近期发生的暂停,并未阻碍他们的创作,在海外离散社区、大陆坚守个体那里,艺术书仍然在被制作、被阅读、被传播,它们记录下来的故事、它们激活着的思想、它们再造了的方案,已经成为这个死气沉沉的时代的活档案。 (歪脑的专栏、评论和分析文章均属文章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