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成立五年的新免费电视台ViuTV拍摄的电视剧《大叔的爱》，大概是这几年香港最鲜活的剧集。说鲜活不是指这部剧的内容，而是很久没有一部剧可以连结香港人的日常生活，与之产生互动。其后衍生出的讨论也各式各样。近来被提及最多的观点，称之为少有在黄金时间播出的同志主题剧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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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的爱》最早来自日本朝日电视台在2016年年末推出的特别单元剧《年の瀬 変爱ドラマ》（大意为新年假期奇异爱情剧场）。这个单元剧一共有三集，其中〈紧Q不伦速报〉讲一名前任在录影现场踢爆对方的不伦恋情全过程，〈恋するJKゾンビ〉讲一个高中生突然丧尸化了，连闻起来也像丧尸一样，最后压轴的，是不知为何大受欢迎的〈おっさんずラブ〉（《大叔的爱》），令原本常常在日剧做闲角的田中圭爆红，后来本剧再“加食”拍成连续剧，又有剧场版、第二季等等，如今田中圭已经是知名一线小生了。尽管如今爆红，单元剧《大叔的爱》确实当年最初只是在半夜12点40至1点40分间放送，连续剧版提前了一些些，也还是11点15分开播。ViuTV的香港翻拍版本直接选在夜晚9点半，许多粉丝认为，这挑战了本地的惯性放送规则。

但当讨论愈来愈多，我们也不得不面对其中的很多问题。无论是日本的单元剧、连续剧及剧场版，还是现在香港版本，里面都有很多不恰当的亲密接触，如男主角牧在第一集就冲进浴室对另一男主角春田强吻，上司黑泽对春田近乎变态的跟踪。有人很认真的分析过其中涉及职场性骚扰的行为，或是在与他人相处时的不恰当举动。香港有观众也指出，这部剧所描写的同志形象并不真实，容易引人产生误导。

这些所引发的讨论，多少也与港版的改动有关。如上所述，《大叔的爱》最初的概念是用荒诞闹剧的手法，呈现一段莫名展开的恋爱关系，另外两集单元剧也剑走偏锋，试图要在一个冷门时段给观众提供一些非日剧常态的节目。人物之间的非常态关系，是为了将某些荒谬推向极致，并非现实的写照，创作者的出发点本身已是恶趣味，少女不是少女，前度不是前度，同志自然也就不是同志，颇有“文责自负”的味道。而港版不仅仅是将节目安排在黄金时段而已，三位主角的两位是当红的偶像吕爵安与卢瀚霆，再加上来自大台TVB早已入屋的资深演员黄德斌，viuTV已经有心要将这部剧推向主流观众。

 

早年角色涉嫌性骚扰的日本动画《无职转生》引起中国女性观众抗议时，我听到一段讨论似乎可以借来参考。在次文化影视作品中，有“表番”与“里番”之说，分别指某个参照标准之下的主流/重点作品，与冷门/另类/次要作品。二者本身面临不同的传播渠道，身处不同的文化场域。“表番”因为受众广大，与社会及流行文化会产生互动，因此必然会面临更多道德约束。“里番”因为只是满足很少一部分受众的需求，它往往通过默契来达成约束。比如那些贴有“令人不适”标示的出版物，需要制造一种“钥匙”的效果，打开门的人会提前获得告诫，做好准备。《无职转生》在这个框架下原本是一个“里番”，观众明白故事设定中，成年男子困在幼童体内的所思所想本身是设定的噱头之后，自行与其中的灰色地带拉开距离。转播该动画的B站被骂，也正是由于它尝试将“里番”拉到“表番”的位置，却丝毫不理会改变位置之后作品中的许多细节在主流社会所带来的冲击和抗拒。

《大叔的爱》，无论日本的哪一个版本再有人气都好，它的收视群体顶天也不过是黄金时段的三分之一到五分之一。viuTV则用各种手法将“里番”变成了“表番”，许多人引以为傲的黄金档播出，也正是给各方带去尴尬的原因。原本卡通化、儿戏的同性关系，放到主流观众面前，也难免有LGBT朋友会认为这部剧是对他们的剥削。

日本发源、招徕腐女的那一大类BL题材故事，在文化研究的学术范畴已有定论，它本身要满足那些对两性情感失去信心的女性，初衷不是为LGBT群体服务，也是原本应该划在“里番”，达成默契。社交网路不停地削弱表番和里番的界线，A国的里番，很可能到了B国之后变成主流。比如中国的人口之多，很冷门的里番说不定比日本的表番还更多观众，更有影响力。港版《大叔的爱》即体现了这种错置。主流接纳它的原因，除了当红偶像主演之外，各种卡通化的剧情与表演也消弭了冒犯主流观众的可能。主角阿田与阿牧是漫画，也是梦幻，受到豁免方能逃脱道德审判。而这最终也是个案，观众接受了两个人夸张的卡通情感关系，并不见得会接纳生活中的同志恋情。

寄望这部剧能够推动平权的观众，或许已经被现实狠狠刮了几巴掌。当好事多为的本地报纸挖出卢瀚霆早年出柜和恋爱的八卦，无数粉丝齐声批评传媒侵犯艺人私域。但提及卢自身的取向，粉丝们却不停强调他有喜欢女性的可能，甚至说“佢系gay唔影响我钟意佢”（他是同志不影响我喜欢他）暴露出根深蒂固的恐同心理。《大叔的爱》，究其根本就是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