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正是甘蔗的收割期,泰国缅甸交界的莫艾河沿岸,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的缅甸农民在莫艾河边的甘蔗地里,顶着烈日,挥汗如雨的收割着1人多高的甘蔗,装满甘蔗的大卡车在河边码头前的空地掉头,卷起一阵尘土。 到了夜晚,泰国一侧,除了田野就是蔗田,黑黢黢的一片。而对岸妙瓦底的电诈园区亚太城依然是灯火通明,霓虹闪烁,流光溢彩,延绵数公里,一片辉煌。除了K歌、喝酒、蹦迪、甚至吸毒夜生活丰富多彩;电诈集团把诈骗对象扩展向欧美后,夜间上班,都成了夜猫子。纵然官方供电和网络信号被掐断,许多园区不得不使用自己的供电系统。但是办公楼仍然是彻夜通明,园区自备发电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亚太城是妙瓦底地区最大的园区,办公楼、宿舍楼、别墅、各种档次酒店、天南地北口味的饭店、赌场、夜总会,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城内甚至还建设了一个亚太图书馆。亚太城甚至发展出了一部分养殖业,自给自足。保护亚太城的缅甸军队驻扎在城外,对出入车辆和人员进行盘查。亚太城颇具规模有自己的保安和物业,而且干净整洁,管理者颇为自豪说,这里比首府妙瓦底镇建设的还好,甚至不输缅甸首都内比都。 2023年3月份,中缅泰举行关于打击人口贩卖的三边会议时,也有对园区相似的限电措施。断供电、断通讯、断旅游、停办证(出境证)叫做“三断一停”,是中国云南警方打击电诈园区的常用行政策略。长时间的断电,则急剧增加了网诈公司的诈骗成本,令电诈集团不得不依靠大型柴油发电机组供电。 在妙瓦底镇有六间小型赌场的文哥说,他现在每家赌场靠一台汽车大小的中型发电机组发电,下半夜停电,白天也间歇停电,每天烧柴油的费用是1000块人民币,文哥赌场每月开销30万人民币,电费占了一大半。而KK园区房间大小的大型发电机组,一天烧柴油发电的费用达到5000美金,其宿舍也已经开始了限电措施。近几年,妙瓦底物流运输成本已经上涨了一倍左右。然而这种静态的行政手段的制约,似乎仍然没有给园区的电诈集团造成毁灭性压力,人口买卖和拘禁仍然在进行着。 电棍与体罚 社交网络上,KK园区以“割腰子”,即贩卖人口、买卖人体器官闻名,曾导致2023年年中开始,整个赴泰旅游的中国人数量一落千丈。让疫情后泰国政府努力推动旅游等努力付之东流。通常所说的KK电诈园区包含4个部分,包括KK、东风、世纪和金州四个独立园区,也被称为KK四期,沿河南下,更远的地方还有正在建设的KK第5期。 KK园区对面,地势稍高的泰国湄索一侧,泰国人正在热火朝天的修建艾莫河河堤,河岸边草木都被推平,园区建筑一览无遗。KK园区黄灿灿的赌场风的侧门码头,往泰国一侧出口被封死。忙忙碌碌的后门,是一栋栋整齐的、阳台被铁栅栏封闭的工业风的墨绿色楼房,一艘浮船来来回回运输车辆和水泥车。河堤的施工还没有进行到东风园区,东风园区被树丛遮掩,顺着发电机的轰鸣声,隐约可见挂着铁丝网的水泥墙和靠近河岸的变电站。面对缅甸一侧的KK前门则是监狱风,高达2.5米的水泥围墙上缠满了铁丝网,厚重的大铁门有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守。 KK园区急于摆脱恶名,也打算施行“开放式”管理。11月,KK打通了四个园区。把部分外墙的铁丝网也拆除了。等“白白”得知拆铁丝网的消息,墙头又重新拉上了铁丝网。“我要是早知道,铁丝网只拆一天,那天,说什么,我都会跑。” 东风园区的白白懊恼的说。 白白是河南人,90后,疫情末尾的时候,去巴布亚新几内亚工地打工了一年,后来,朋友介绍去新加坡进了工厂。“新加坡的管理很严格,抽烟都要找地方,而且不包吃住,完全存不了钱。”发现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白白在网上又找了一个自由工作,去泰国边境城市湄索带货。在东风园区公司正式上班后,公司让白白给自己取个代号,“白白,白痴的白。” 白白没好气的说。 白白记得那天是9月17日,不及反应,自己就被带过了河,一小时后,从繁华的城镇到了田野间狭窄而颠簸的小路,园区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关上。当白白知道所在的位置就是KK园区时,感觉天都塌了,接待他的人让他好好干活,才能活下去。白白不信邪,直接去找了老板,说想回家。老板的代号叫“鲁班” ,上去给了白白两嘴巴,白白反手也要打过去,被三五个人按住一顿乱揍,“在这里,我是天,我说了算。” 老板这句话在白白脑子里嗡嗡的响。这一顿打,白白在宿舍躺了6-7天才好。到电诈公司后,不愿意从事诈骗工作的人,都会经历这样一顿毒打,直到打服不再反抗为止。 白白还很不甘心,琢磨着要逃跑。观察地形、打点关系,跟各种人套近乎了解如何逃跑。白白做海外盘,晚上上班,有次,看到发现公司大院后门开着,他拔腿就跑,冲向河边的围墙。刚爬上去,就被保安一把拉下来,然后又是一顿猛揍。这次被送进“兵站”关了7天,也躺了7天。回到公司后,主管让他在讲台跪了一夜,脖子上挂了一个牌子写着“逃跑者的下场”,给公司其他人做警示。那次后,白白成了公司的显眼包,大家都知道了他。 白白所在的尚毅公司不久搬到了新建成的东风园区。半年后,倔强的白白又跑了一次。这次白白约了两个人一起跑,只有他真的去翻墙了。白白说自己运气不好,翻墙翻早了,正好被巡逻的保安抓个正着。这次被揍得更狠了,棍子打断了三根,公司把他铐在铁椅子上,用电棍电了满格电。白白一声都没叫,白白说,他们想听他惨叫,想要他求饶,那是不可能的。这次,奄奄一息的白白被拷在宿舍的在床上,挂了好几天水,足足躺了一个月。殴打、各种体罚,也是犯罪集团摧毁“猪仔”意志的方式之一,经历了绝望无助,逃脱无门,犯罪集团开始给员工洗脑,给被困人员画“一夜暴富,衣锦还乡”的发财大饼。 电诈园区流传着一单成千万富翁的故事,千万人民币是很多人一辈子不敢想的钱,但是,在东南亚却转眼即逝,钱来的快也去得快。昂贵的香水、名牌手表、豪车是老板们标配,是面子和地位的象征。公司鼓励“猪仔”们把挣到的钱“内循环”花在电诈园区提供的外卖食物、赌博、香水、手表之类的奢侈品、K粉之类的毒品以及性服务上,甚至愿意借款给“猪仔”们透支,借款是变相的卖身契。没钱的“猪仔”直接在多人宿舍招嫖,有钱的住别墅按月或者年包养,而沾上赌瘾的“猪仔”更是万劫不复。 成功开大单,即诈骗到大笔资金,根据金额不用,会有不同级别的庆祝,千万大单,老板亲自到场,全公司都会为其放烟花庆祝。代理拿出收益,酒夜总会开包间、开价值不菲的名酒,是不成文的规矩,是评判老板是否豪爽的标准。 电诈公司的日常管理,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对绩效考核非常严格。TTM园区蓝海集团的业绩考核,小组人均诈骗到手业绩低于5000以下,组长没有底薪没有提成,人均达到1万-2万,组长则可以拿到3个点的提成。而另一家公司则规定组长有底薪一万人民币,其小组成员诈骗到手的资金人均低于5万美金,组长没有提成,羊毛出在羊身上,无论何种方式核算,老板和底线员工的分成比都不多的。 在电诈公司碌碌无为、混底薪的日子并不好过。电诈公司把诈骗任务分解到每天,哪天完不成电诈公司的业绩要求,那天就会被体罚。每个公司都不一样,体罚得到花样,只有你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有跑步的,有搬砖、抱水桶深蹲40分钟不能停,在塑料指压板上扎马步,俯卧撑20分钟……还有太阳底下鸭子步、蛙跳什么的,五花八门,有惩罚性质的,也有羞辱性质的。 过了一定时间,开不了单,体罚会升级,棒球棍贴上“开单棍”的字条,专门用来打屁股,有人屁股被打紫得发黑,走路都叉着腿。做体罚的同时,有的要求边做边喊口号:“我要改变”、“我要努力”“我要做业绩”等。有时体罚同时,喊口号骂自己无能。 有时,是组长罚小组成员,有时整个小组都被罚,甚至整个团被罚。无人幸免。KK园区最严厉的体罚是集训营,2022年10月时,曾有“猪仔”不堪训练强度,心脏病突发死亡。搞出了人命,KK撤了集训营营长,并关闭了集训营。 PVC管子打人和电棍电人则几乎是黑电诈公司体罚的标配,有的公司在电棍贴了纸条“为你好”,网络上被电击以及整个背部被打得黑紫的照片和视频震惊了很多人。电诈社区开自嘲把完不成任务、做不出业绩,经常被体罚的称为“吃电棍选手”,这个群体往往也是最迫切想要离开电诈园区,想回家,但是惨遭人身禁锢的。 参与诈骗的人员,被殴打、拘禁,是人口贩卖、强迫劳动的受害人,在某些精心设计的欺诈链条中,被诈骗的人,也参与欺骗,是产业链的一环。在这里受害人和罪犯的界线并不清晰可见。 白白说,那些罪恶像黑洞,把他朝里面吸,拉着他下坠。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跟着一起变黑,那种感觉很爽,残忍而噬血。但是,他不能。他想妈妈,黑夜里,他说时常哭泣,他说最对不起他妈妈,妈妈是个坚强的人,爸爸酗酒家暴,爸妈在他15岁那年离婚了,他选择和腿部有残疾的妈妈一起生活。他从小喜欢打架,妈妈一直跟他说,不指望他有多大本事,只希望他不要走歪路。白白说自己经常被罚,颠倒黑夜白天超长时间的工作,身体已经垮了。有次被罚急了,他拿着削尖的筷子,找自己的组长玩命。 “我是一穷二白的白,我身处黑暗,但是我内心光明,所以,我叫白白。”和记者聊天的时候,白白这样介绍他自己。 “白白”是电诈公司最常见的代号。敲键盘的叫“小白”,管理人员叫大白哥,白白自嘲地说,有次,东风园区遣返回国了一组20人,来自七八家公司,大家相互一问,七八个都叫“小白”,平均每家公司都有一个。 电诈园区的战争阴云 当电诈园区的小世界里棍棒交加的时候,园区的外面其实也早已经战争乌云密布了。2023年12月1号, 克伦民族解放军(KNLA)响应缅北打击电诈的军事行动,对据妙瓦底镇一小时车程的高加力镇(Kawkareik Township)发动攻击,试图切断连结仰光和泰国的亚洲公路,围困网络诈骗园区集中的妙瓦底地区。 这次军事冲突的时间节点令人瞩目。早前在缅北掸邦地区,由果敢军、德昂民族解放军和若开军组成的“三兄弟联盟”以清剿电诈为名义发起的“10.27军事行动”,一路凯歌高进,已经逼近果敢首府老街,总攻在即,盘踞在果敢老街的各大赌诈家族面临最后的抉择。清剿电诈的重点隐隐剑指缅东克伦邦妙瓦底。 外界普遍认为,由于缅甸军政府无法有效铲除境内的电信诈骗团伙,令中国持续面对国际公共安全挑战,这令地方武装有了对军政府兴兵的基础。 缅甸东部的克伦邦和北部掸邦一样,是缅甸少数民族武装自治区。 “缅甸少数民族地方武装”,简称“民地武”,既是一个武装派别,也可视为一个政治派系。克伦邦的地方武装派别克伦民族联盟(KNU/KNLA)与国家武装力量缅甸国防军(BGF)冲突不断,目前在克伦邦的缅甸国防军(BGF)主力整编自克伦民族同盟的原民主克伦佛教军(DKBA),各种军事势力在此盘根错节。 2023年10月20日,果敢老街新崛起的豪门明家家族,其经营的“卧虎山庄”枪杀了冲园逃跑的几十名中国“猪仔”,活埋了其中带头逃跑并亮明身份的中国警方卧底。这一事件被公认为是果敢“三兄弟联军”发起1027军事行动的导火索。 果敢卧虎山庄1020事件后,中缅达成协议引渡明家家族,成功震慑了妙瓦底的所有的园区和园区内的电诈集团老板们。 11月12日,中国警方对明家家族发出通缉令。三天后,缅甸警察出手突袭了卧虎山庄,明家家长明学昌畏罪自杀,其余被通缉的家族成员明国平、明菊兰、明珍珍在抓捕行动第二天就被移交中方。犯罪集团不敢再随意杀害逃跑的中国“猪仔”了。一位园区的管理如是说“我们现在很规范了,不随便杀人。” 11月17日,缅甸军政府就对明家的抓捕发布正式声明。也在这一天,臭名昭着的缅甸大其力长鸿园区(前友华园区)物业贴出一份告示,不允强行买卖员工以及聘用未成年人。后来一度索性清空了园区的电诈公司。妙瓦底地区的园区也开始要求各家电诈公司交出未成年人,并免费遣返中国。秒瓦底的星辰园区、KK园区、东风、世纪、金州等园区发布类似公告,物业设立投诉部门、明令禁止骗招、买卖员工,禁止体罚,和超长时间工作。职工离职自由。 先行一步的亚太城在12月初,再次发布了公告,禁止采购、私藏、使用手铐、橡皮棍、电棍等警用器材。飞机群里的电诈社区议论纷纷,有狗推们质疑,这些告示没有什么用,罚款1万铢,对电诈老板来说一天零花钱都不够。去找物业投诉是找死。但是,也有人说,最近好像是没有被电棍电了。旁边嘲讽地说,电棍充电要钱,舍不得电你了。 电诈园区的保护伞 在湄索一间小咖啡馆里,从事电诈园区利益链研究的高游添加了记者的telegram后,顺手就发了一个“1”,记者望望她,“你竟然给我扣1” 。我们两个同时大笑起来。这个网络用语也是诈骗公司日常工作用语。表示收到的意思,有时在发信息之前发,表示安全可以开始聊天。 高游说,土地是这些电诈园赖以存在的基础,土地问题是电诈利益炼的关键。从缅北老街、大其力、老挝金三角特区,再到缅东的秒瓦底,都差不多。 为何电诈园区都建立在两国边境地区?高游介绍说,缅甸、老挝和柬埔寨都是土地私有制的国家,柬埔寨诈骗聚集地西港的建设过程中发生了非常残酷的土地掠夺暴力事件,而在金三角和泰缅边境的秒瓦底,在这些边境地区存在大量无主之地。一些当地官员或者军事势力事先购买或者强占下土地,然后转手倒卖开发,这些土地所有者是诈骗园区最大的保护伞。位于秒瓦迪镇12号码头的富力园区,投资人是福建安溪人苏树木(外号光头)因涉嫌赌博案被福建警方悬赏通缉,一份网传的资料显示,该园区的土地持有者叫龚信龙,缅甸华人,是克伦边防军BGF成员。 缅甸非政府组织克伦和平支援网络(Karen Peace Support Network)在2020年3月发布的一份调查报告《赌博夺走我们的土地》称,亚太城核心业务是在线赌博。 6月,缅甸政府组建特别法庭,调查亚太城可能存在的非法赌博问题。“亚太水沟谷经济特区”由亚太国际控股集团和克伦邦边防部队(BGF)运营的Chit Lin Myaing公司合作开发建设。缅甸国防军认为该项目让军队蒙羞,藉机施压要求包括索奇督在内的克伦边防军将领辞职。该组织的报告则还认为,缅甸军方试图将该项目的全部责任归咎于苏奇督是不诚实的,投资者与内比都高层有协议,涉及巨额回扣。 2021年缅甸发生军事政变,敏昂莱成立军政府取代了民选政府。缅甸局势突变,挽救了亚太城项目。同时,疫情导致赌场业务急剧萎缩,而网络诈骗行业迅猛发展起来。特别是2022年以来,来自中国的大大小小的老板们,携带大量资金接踵而至,沿着莫艾河购买土地建设园区、或者租赁办公场地、投入设备、聘用人员等,来自仰光的大人物和当地的武装力量以占干股的形式与园区老板分成,并为其提供安保庇护。 克伦边防军(BGF)是秒瓦底地区电诈园区的主要保护伞:缅甸妙瓦底分为北、中、南三大区,苏奇督的势力范围的北部水沟谷的亚太城亚太经济特区、阿波罗园区、御龙湾;中部妙瓦底镇则是“木桶将军” 索木董(ဗိုလ်မုတ်သုန်- Saw Moe Tone)的天下,这里有金鑫园区、20号码头濎盛园区、TTM园区、百盛园区、恒升园区....南部为KK园区提供安保的则是索丁温少校(ဗိုလ်တင်ဝင်း- Saw Tin Wen)南部的环亚园区得到了克伦民族联盟(KNU)的庇护、在更边缘的山区还有KNU以及克伦佛教军(DKBA)庇护的泰昌交克电诈园区。 研究缅甸电诈问题的专家JB称,“无一例外,(军方)都和黑帮有勾兑,程度不同而已”。这些军事力量,同一派别之间可以相互协调,有时也为争夺电诈园区的人员和设备等资源擦枪走火大打出手。 经网络爆光变得臭名昭着的园区经常会更换名字,而里面的诈骗公司不但换名字还搬来搬去,使得对这些电诈犯罪集团的追踪变得迷雾重重。但是那些搬走的公司,避过风头后,会再次搬回园区,大电诈集团的老板常常还持有园区股份,可以说是在诈骗的产业链上多头下注。 有些电诈公司则会因为欠园区物业费等费用,或者公司老板赌博,把公司输了,公司改头换面被并入园区直营电诈公司。园区也会用各种方式或多或少要电诈公司利润的分红。比如,近期被网络爆光涉嫌卖未成年人、强迫劳动、非法拘禁的恒园集团,是园区直接经营的电诈公司,属于所谓“恒字头”公司的其中之一。 联合国工商业与人权工作组主席皮查蒙·约范同(Pichamon Yeophantong)说,这些地点的所有者(指园区老板)即便没有直接参与侵犯人权的行为,他们仍要承担责任。“因为他们与在这些园区里经营的企业存在关联”。 “吃电棍选手”回家了 2023年夏天的时候,白白曾经的组长“程咬金”因为虐待组员,被手下联名举报到福建警方,国内成立重案组给“程咬金”电话,要求把他手下人送回国。程咬金当时说,“想咋地咋地,我没有能力(放人)。员工是公司的资产,他说了不算。” 随着各国力量不断施压,园区和诈骗公司内部,也逐渐放软了姿态。11月15号,也就是缅甸军政府突袭明家山庄施行抓捕的同一天,“白白”公司的大老板陈凯现身公司,给公司员工开会,老板说自己一言九鼎,是个实在人,说啥是啥,想回家的,付几万块路费,公司可以负责把大家送回家。近400人的现场鸦雀无声,只有6个人举起手。大家面面相觑,认为大老板在开玩笑,这几个顺竿爬举手的人“太虎了”。就在大家都以为要看公司打人的名场面了,没想到,老板大手一挥,“送人回家”。 此后,公司陆续有人开始报名。 三天后,11月18号,也就在缅甸政府发声明移交卧虎山庄明家的第二天,KK园区贴出公告,想要回去的可以报名。物业统一安排回家,白白看到公告等了几天,他想知道回去的路途是否安全,回家后,会不会被抓。从事电诈者的网络社区临近年关出了一个问卷调查,问过年的时候,大家估计自己在干嘛。答案有四个:1)在踩缝纫机(代指被关监狱) 2)在家过年 3)还在公司敲键盘 4)和1500元的爱情在一起(代指被关嫖娼)。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大多数人悲观认为自己还困在公司,不得不继续工作。 白白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整个遣返工作都是在混乱中进行。没有人告知任何回家的时间、流程和细节,前面回家的人都失去了联系。有人说偷渡到湄索交了罚款就能自己回家,还有十几人交了钱,试图从老挝偷渡回国,被泰国移民局抓住,在网络发帖求助。 从KK释放的一个未成年人,在曼谷移民监狱关押了足足一个半月,才等到中国大使馆签发的旅行证。 2024新年,白白还在等待。他也没有钱付2–4万元人民币的路费,也不愿意向家里人伸手要钱,增加他们的负担,于是一直住在靠近东风园区大门的离职宿舍里,等着移交到KK园区,园区承诺免费送他们回家。 白白和另外7个人,已经干等了3周,不需要上班,一天两顿,免费吃住。整个KK园区这样的人已经过千。犯罪集团突然做慈善,白白说感到“慌”,不踏实,生怕自己就怕再被卖掉。忐忑不安的白白,这几天每天追着物业问什么时候回家。 2023年,白白在东风园区离职宿舍里最后一顿晚饭还是白菜、红烧肉和一些莲藕,过年,物业还发了免费的香烟。 过完年,物业通知白白一行人转移到KK园区。到达KK园区两天后,白白踏上了回家的路。传说中的中国大使馆包机没有出现,东风园区出动了5辆皮卡,把白白等22人偷渡到了曼谷机场。本来7小时的车程,弯弯曲曲的山路走了2天,白白第一次坐车吐了。老板给每个人还发了5000泰铢现金。但是,白白在机场需要缴纳20000铢的罚款,也要提前筹集好自己的飞机票钱,他还要准备一笔从落地南方城市回到北方家乡城市的旅行费用。 “白白”很幸运,跟朋友借到了钱,也跟家人联系上。抵达郑州下车的那一刻,穿着单薄的白白冷的直哆嗦,迎接他的姐姐给他套上了买好的厚棉睡衣和又厚又软的老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