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游戏是为了什么？赢。 这是不少人对于有竞技成分的线上游戏的第一印象。但对于一些玩家来说，在一些大型的、具有竞技成分的公共游戏平台中，他们对比分、成绩，远远没有严格地扮演一个自己幻想中的角色有兴趣。就这样，他们活跃于不同的游戏中，并且形成了自己的社群、文化和产业链。 在网络游戏风靡二十年，陪伴了70后到00后的青春，就算是不怎么玩游戏的人，也许也有听过MMORPG(massively multiplayer online role-playing game，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 其中RP正是角色扮演的意思。 对大部分的玩家来说。推动游戏进程，打倒不同难度的BOSS，获取更高的装备，与玩家竞技，或许是这种游戏的最大乐趣所在，也是普罗大众心中较为常见的MMORPG的玩法。 但有一部分玩家，则更喜欢基于游戏的故事背景，为自己制定“角色故事卡”。角色卡的内容十分丰满，细致到身高体重发色，人物性格背景等。然后在游戏中的一切言谈举止，都牢牢的遵守着这张卡的设定行事，仿佛一个真实身处在游戏世界中的角色。这种玩法，就是RP玩法。而角色卡，则被RP圈内人称之为“皮”。 你甚至需要遵守角色的信仰 在RP圈中，一旦上了皮，那么一切行为举止，都不可以做出违背人设的举动。 2021年上映的电影《失控玩家》，讲述了在一个杀戮游戏世界中，一名NPC的自我觉醒，不少看过电影的人都认为是致敬了热门游戏《GTA》（侠盗猎车手）。 在原本以枪战竞技为主的《GTA》中，RP世界的玩家们自发组建了城镇，制定了城镇内的秩序，以及城镇内居民各自人物卡。如台湾实况主播6TAN，就在城镇内扮演一位叫叫“汪刚磊”的无业人士，他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只有一个名叫小红的车子相伴。而另外一名实况主播则在城镇内扮演名叫阿狗的人，16岁父母双亡的他带着妹妹闯荡江湖，在酒吧打工时遭遇袭击，于妹妹失散… 这款主打枪战的RPG游戏，摇身一变，变成了网络群像图，不同的玩家编写自己的人生故事，在小镇内上映。 （许多youtuber在网络平台上分享GTA 中RP的故事） 玩家甚至会严格遵守角色的信仰。老牌网络游戏《魔兽世界》的中国服务器中，有一个叫做金色平原的伺服器，里面聚集着部分RP玩家。 在这款游戏中，有一个职业是圣骑士，在游戏的背景设定中，这种职业信仰“圣光”。与之相对的则是死亡骑士，是死后被复活的、无法被圣光照拂的职业。因此，当RP玩家选择以死亡骑士作为职业时，他的言行举止就绝不能出现对于圣光的崇拜；而有些圣骑士RP玩家，则会拒绝和死亡骑士的玩家说话，认为他们是不洁的异端。 如果说在魔兽世界中，这种RP还只是小圈子的自娱自乐，那么另一知名游戏《最终幻想14》，则把这种玩法彻底发扬光大。在这款游戏中，RP玩家甚至成为了一种职业，并且有向线下产业链发展的趋势，甚至有早期“元宇宙”的雏形。 在《最终幻想14》中，玩家可以建造自己的房屋，于是衍生出了一种玩法，叫“RP店”。 RP店的玩法多种多样，现实生活中你能想到的商店，都被玩家们用各种不同的方式搬入游戏进行营业，而店长和店员，乃至顾客，也都由玩家组成，通用的货币则为游戏内的金币。 笔者于晚上10点左右登陆游戏，打开招募列表，发现种类繁多的RP店。咖啡店、酒吧、夜店、花店，还有恐怖主题的密室逃脱，甚至有限制级牛郎店。 （夜店为主题的RP店） （密室逃脱RP店） 也因此在这款游戏中，传统的RP又被细分成“轻R”和“重R”。 RP世界的供需与产业 俄狄浦斯（化名）是一名资深RP玩家，从10年已经开始接触RP，他向笔者这样介绍了游戏中的RP程度的区别： “重R是完全把自己代入到人物卡以及游戏背景中，在任何行为举止和言语上，都不能出现破坏人设的词汇。比如你绝对不能说出‘等等要去打副本’这句话，而应该改成‘等等我要前往地下城冒险’。而轻R则限制少很多，基本就当是两个披着人设的玩家互相交流，不用有那么多限制。其实游戏中重R的店铺和玩家很少，大部分的店都是轻R。” 在他的指点下，笔者来到了游戏中的一间重R店。这家装潢成佣兵酒馆的RP店，明令写着只欢迎重RP玩家，在店内的一切沟通需要“上皮”。 （重R酒馆一般装修成雇佣兵酒馆的模样，不会出现太多现代元素） 笔者进去坐了半个小时，发现里面的玩家都非常忠实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向周围的人讲述自己人物卡的故事和经历，每个人仿佛都有一个独立的自传。 笔者对面坐着一位出身在远东之国的武士，他自称是孤儿，后来成为杀手，专门接别人接不下的活，如今年纪大了，开始想隐退。 正如俄狄浦斯所说：每个RP玩家平均杀过1.5个人。大约因为平平无奇的小人物人设不足以吸引，所以大部分RP人给自己的故事背景都是杀手、佣兵、冒险者、间谍等现实中比较少见的职业。 俄狄浦斯自己在这个游戏中，扮演了一个略微神经质又带着古怪的愉悦感的男性精灵。他认为RP行为是一个回归童年状态的举动，在RP时，他感到放松，并且有种专注角色本身的快乐。俄狄浦斯告诉笔者，这个男性精灵是他最喜欢的一张“皮”，除此之外，他还有其他不同性格的“皮”，根据客人的不同需要来配合演出。 是的，在这款游戏中，RP已经成为一种有供求关系的产业。里面有RP从业者，也有惠顾的客人。正如五花八门的RP店，客人的需求也是多种多样。 最常见的，是RP店中的“指名”服务。在一家最常见的RP店中（一般为咖啡店或者酒吧），客人入门后，会见到带有不同标识的店员，客人可以向店长购买相应时常的“信物”（游戏中指定的虚拟物件），用以指名店员。一般来说，比较常见的价格是一个信物对应30分钟服务时间，大概价格是300000游戏币，换算成人民币大约在5-8元。 服务内容因人而异，有些需要纯粹披上人设的皮，陪客人聊天，两个虚构的角色交换彼此的经历。也有些是陪客人玩一些现实中常见的小游戏，如国王游戏、海龟汤、飞行棋等。而根据RP房的场景设置，也有搓澡、购买食物等其他服务。 客人可以根据RP店的种类寻找自己心仪的服务，从咖啡馆到赌场，乃至音乐会，时装秀，密室逃脱等因有尽有，甚至还有提供特殊服务的妓院和牛郎店。也就是RP的其中一个分支ERP(Erotic Role Play)。 （日式酒馆） （咖啡店） （酒吧夜店） ERP：充满争议的18+成人活动 如果说普通的RP店更像成人过家家的角色扮演，那么ERP则是基于此基础上的18+成人向活动。在《最终幻想14》的ERP店中，你能看到风情万种的猫娘，性感诱惑的兔男，胸肌强壮的龙族少年，他们通过表情和文字，激发起最原始的荷尔蒙和冲动。甚至还有更多的特殊向服务，比如BDSM。 一位浅尝过ERP的玩家，与笔者分享过他去牛郎店的经历。这位名叫肉肉的客人，与一名游戏内的男性精灵，进行了一场1小时的文字调教游戏。肉肉是一个矮小的拉拉肥族（拉拉菲尔族，最终幻想中一种身形小巧、状似孩童的虚拟民族），而店员则是高大强壮的男性精灵。店员引导着肉肉在私人会所的房间内尽量脱光装备，两个人贴坐在一起。在初步的调情后，进入了调教的正题，尺度也逐步流向风月。 相对比普通RP，ERP的费用则高昂的多，仅仅一个小时就花费了1,200,000游戏币。相比普通RP店，1小时的花费则在500,000到600,000左右。 这种ERP店在游戏内并不常见，也被主流RP所排斥，很多RP玩家直斥为是网络卖淫和援交。有普通RP店的店员表示，这一类的行为是“现实中磕不到炮，也不敢性骚扰真人，就来网络游戏里发癫。”也有人认为这和网络援交没什么区别。 但有些身在其中的店员则有不同意见。小E是一家ERP店的店员，一开始TA只是常常在普通RP店中寻找自己喜欢的游戏体型，在一次偶然的探店中，小E遇到了一家ERP店，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TA并不认同ERP是网上发泄情欲或者援交，他称之为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共融，甚至也像是文学上的一种交流。 “不管是店员还是客人，大都是把这当成一个兴趣爱好。其次游戏里的动作系统，也没丰富到能实时整出一部av来。大家更多通过文字来进行这种“交流”，感觉上更像合写小黄文，参与的双方其实都有一点压力的，我自己是客人‘嫖’别人的时候，要是对面写得特别好，rp得特别代入，我也会紧张怕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让对方不喜欢，爽不到。这个爽，比起生理上的，精神上更多。” 小E认为，在ERP中，彼此都不会问自己真实性别，只以游戏内性别作准，也因此所有的交易都发生在线上，并不会涉及到线下的真实性别。正如小E本人，在现实中的性别是女性，但是在游戏里则扮演了一名男性角色。 “我不会去问客人真实性别，客人也不会管我的真实性别，我们只是游戏里角色的一场文字欢愉。” 在网络游戏中寻找“元宇宙” 这一点似乎也是所有RP玩家的共识，一位在猫娘咖啡店打工的猫娘M姐说，她在工作外“下皮后”所遇到客人，基本很少主动会上前打招呼。 “大家已经默认了皮上和皮下是两个人，皮上的朋友不代表皮下也是朋友，我们玩RP的首先要弄清楚这一点，要不然很容陷进去，分不清真假。” M姐说自己曾经就陷入过RP店员的温柔，后来发现只是营业人设。 “就像《华灯初上》里面的陪酒小姐，表现出来的人设和真实的人设可能完全不一样。在现实层面，这种不一样还能被说成欺骗或者虚伪；但是在网络RP活动中，恰恰就是需要这种完全反差的不一样。只能说是约定俗成的规则，谁陷进去了，谁当真了，谁才是真正的傻瓜，并不值得同情。因为本来就是一场虚拟中更为虚拟的游戏。” 在外人看来，RP这种行为更像是在网络游戏中寻找真实，像元宇宙一样的存在。但在RP人眼里，则恰恰相反。 笔者采访的五六个RP玩家都认为，RP只是一场自我编织的梦。 小E这样认为：“真实”是指的什么？严谨rp里对人物行为、设定的严格考据吗？我觉得RP是很虚幻的，很少有人会在RP里扮演“自己”，或者寻找什么真实。我在扮演自己的人物的时候，会对人物倾注感情，但我很清楚这东西不是真的，那只是一个想象中的世界，但我和一些朋友愿意一起维护这个世界，让我们的角色在其中生活，RP其实就是一种文字游戏，爱好，闲暇时的精神慰藉，扮演我的角色，也算是我自己对想象中的美好的特殊追求。正是因为那些想象的人或者事物不存在，我才会去编织他的故事和人生，而不是说，要把某个真实的东西搬到虚拟世界去，或者在虚拟的世界寻找什么现实，生活已经很累啦，为什么不能单纯地做个美梦？ 俄狄浦斯则会以轻重RP来划分群体。他认为轻RP的玩家，如猫娘女仆店，风俗店，ERP等，确实是在网络中寻找真实世界。 “轻rp里一个很热门的类别是女仆咖啡厅，这里也一般是为了欣赏女仆装女性角色的玩家来游玩的，这时这些玩家实际上是在游戏里试图模拟现实女仆咖啡厅的体验。” 而重度RP玩家，则类似上面小E所说想要一个自我创作的故事。“他们想要体验的是幻想本身，而非“现实”，他们的角色可能是自身的延伸，但更多人认为是和自己本人不相关的、自己创作出来完全不同的角色。扮演自己梦想中的样子、做自己现实不能做的事情，单纯沉浸于幻想中，在这种明知不存在的幻想扮演中减少自己现实生活中的压力，来体验快乐，这就是中重rp的乐趣。” “也许我们现实中是忙于考试和室友相处很难的学生，是觉得领导是傻逼多普通员工，是找不到未来方向的待就业者，但在rp时，我们会全心全意投入角色本身，去做一个恶徒、一个浮夸的政治家、一个英雄、一个小丑，但唯独不是我们自己。” 2021年元宇宙开始流行后，网络上不少人开始以《最终幻想14》类比，认为这款2010年开始运营的游戏已经涉及了元宇宙的内容。甚至于游戏开发者吉田直树也出面回应过关于元宇宙的话题，但他并不认同《最终幻想14》是元宇宙。 在他看来，元宇宙虽然有趣，当没有娱乐性。而《最终幻想14》作为一款网络游戏，其最大宗旨是要带给玩家快乐。 元宇宙并不是一场游戏，而是一个‘以数位世界取代现实’的印象，在吉田直树想像的元宇宙里，人人能像在现实世界中使用数位世界的分身生活着，像是漫步在新宿街道或是去哪里购物等等，虽然有趣却没有娱乐性，未来他所思考的并非创造元宇宙本身，而是在数位世界中玩耍并创造出有趣的内容，与玩家和开发团队持续建造一座人人都喜爱，名为《FF14》的主题乐园。 RP固然有趣，当许多RP玩家也表示有一定的担忧，尤其是在《最终幻想14》的世界中，有些RP过度和现实贴近，让他们担心触及法律灰色地带。比如上面提及过的ERP风俗店和牛郎店，也比如如今日服最流行的赌场。 一位中国区RP店老板说：“ERP店其实在国区已经封了不少了，当还是有一两家比较低调的活着，最近国区也开始出现赌场。我自己个人来说，是无所谓RP内歧视的，ERP也好，赌场也好，都是其中一个玩法，走出店以后，谁也别歧视谁。但我真的很怕有一天他们玩的太过火了，上面直接一刀切，禁止所有RP店，那我们这些普通的RP玩家，也就少了很多乐趣。 ” 在虚拟中编织虚拟也好，在网络中找寻现实也罢，在虚拟和现实越来越难分的今日，或许RP逐渐也会从小众走向主流。正如俄狄浦斯认为的：”也有些人会将自己的生活经历融入角色，但给角色一个更好的结局和故事，或者代替现实里不能做到的自我毁灭，这些想象让他们可以脱离现实的泥淖，短暂地喘口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