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金曲台语歌后”曹雅雯第一次发行专辑，然近一年的她却像新人在面试般，不停介绍自己是谁。可能是想端上更慎重的诚意，也可能是对此感到兴奋无比。 《自本》是曹雅雯累积出道十年精华后首度尝试的全创作专辑，也是她自组个人工作室后发行的首张作品。 自本，在台语中有着“原本”的意思，核心问题是“关于自己是谁”。今年 34 岁的曹雅雯说，现在的她是一个很努力学习创作的歌手，她想分享自己的故事、以及所关注的人事物。“我很喜欢 Lo-Fi、乡村乐、R&B 等曲风，我想把自己常听的音乐风格跟台语歌做出结合，真正地由‘我’出发。” 她唱着诚实的歌，对万事万物的流动有了不一样的感受。《自本》这张专辑不仅突破传统台语歌的窠臼，在听感上充满“洋味”，曹雅雯还找来蒙面系 lo-fi hip hop 女伶 ?te 坏特、饶舌组合草屯囝仔跨刀合作，话题性十足，获不少媒体、乐评、音乐人的高度评价，亦被中华音乐人交流协会选为“年度十大华语专辑”。 今年五月底，曹雅雯入围了金曲奖八项大奖，囊括年度专辑、年度歌曲、最佳专辑制作人、最佳台语专辑、最佳台语女歌手、最佳作曲、最佳作词、最佳编曲。不过，直播公布金曲奖完整入围名单后，当她的经纪人正开心地忙着与记者媒体拟稿访问时，曹雅雯在一旁冷静地用 App 订民宿，准备独自出发到山上沉淀。 当晚，她在民宿阳台吹风，才慢慢回覆亲友讯息。曹雅雯说，自己还真的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反倒一直在回想这一路走来的感触。就像《自本》专辑封底照片的白眼一样，在这个动荡的社会，有太多烦心的事情。想制作这专辑的原因，便是想跳脱出世俗道德框架，做一回真实的自己，让本来厌世、但仍保持思路清晰对待一切的个性。她要全都毫不保留地展示在音乐里。 不只是唱抒情歌的人 “以前大家都会觉得我就是唱台语情歌，个性很温柔，甚至有点可怜的女生。但实际上，我是个有点冷静、常摆臭脸、还有点厌世的人。发生任何事情都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反正人生就是这样啊。顶多翻个白眼，自娱娱人，”曹雅雯笑说。 而写歌之于曹雅雯的发端，源自于一场委屈求全的恋爱。“我遇到一个很花心的男生，我很喜欢他，不想要离开他，但这段关系又让自己很不舒服。因此，我写下了《原谅》，来处理自己的情绪。不过后来，我之后就比较少创作写感情的歌了，因为还有其他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 从原本抒发自我，到希望每个人可以在她的歌中置入自己，感受到慰藉。新专辑内，曹雅雯把自杀、同志困境、女性主义等公共议题，用新颖的乐风包覆，让这些议题因为她的音乐而受到关注和讨论。 “当然我还是会顾及台语的用字遣词，就算我们编曲做得很 Chill，但我们在台语押韵上还是很注意，不会倒音＊，也不会有模稜两可的用词。我们希望这张专辑，可以让年轻人觉得台语歌好好听，引起他们的兴趣而学习，且学的用法是对的。” ＊倒音：指用字的声调或韵脚与原先的旋律的起伏有冲突，导致听起来的跟原本想表达的意思有误差。 离开舒适圈这样的转变，有适应不良的情况发生吗？曹雅雯回答：“对我来说，既然要做自己，就先做再说。这也是给自己的一个挑战跟考验，想知道大家能够接受到的程度到哪边？也许能让大听台语歌的方向变得不太一样。你看现在很多华语歌手，或其他语言的音乐人也开始在唱台语歌，你不觉得很有趣吗？时代在改变了，我们真的要勇于尝试。即使会有压力跟疑虑，但大概过了三秒，就想说算了，先干再说。” 玩出一张舒服的台语专辑 这次专辑，交由张三李四的张锡安（张三）统筹制作，目标是玩出一张舒服的音乐作品。 我问曹雅雯筹备这专辑的那段时间，还有准备些什么？她笑答：“每次都是一瓶、一瓶威士忌，我喝爆了。所以你们听到的这些声音，基本上都是喝出来的。” 这次在人声处理上，他们也将唇齿音、气音或者一些沙哑的细节都保留进录音中，在听觉中制造一种亲密感。不过任何的游刃有余，都需要很长时间的练习。为此，曹雅雯也做足了功课，调整过往习惯的唱法：“好比《Cowbell》就超难唱，因为要很松。这首歌是我在海边的时候乱写的，带点黑色幽默、Chill 的气质。但我唱完，马上张三哥大退货，他说，你不能把声音唱的太实，就不 Chill，你必须唱到气音跟真音的中间值。可是声带也是肌肉，当没有习惯用那个位置唱歌，肌肉的力道就不稳定。我就一直走音，一直唱不稳，他要我回去再练。这首歌，最难唱，真的是靠北喔。” 当然有苦也会有甜。这次曹雅雯也完成了许多愿望清单。找 ?te 坏特合作是为了实现小小歌迷的心愿，她说 ?te 坏特的歌陪伴自己好几个失眠的夜晚。“当时写完《若是明仔载》这首歌之后，团队们就问要不要找谁来 feat 一下，我就指名要找 ? te 坏特。听我的团队全都傻眼。后来，想说共同创作，我就把 demo 挖空一部分，让她加入词曲，很多声音也是在录音时，即兴唱出来的。但她本人跟声音超不想的，个性超级小朋友，很可爱。” 至于会找上草屯囝仔合作《酒命怪猫》，是因为彼此常在不同的活动场合碰面，也会于社群媒体上互动。因此，当曹雅雯有一首甜蜜的女男对唱情歌，她想玩玩看饶舌，直觉想到了他们。“我会好奇的点是，他们以往作品都是兄弟情、宗教信仰相关，几乎没听过他们唱情歌，我想说可以一起玩玩看。” 厌世型创作者的养成 曹雅雯的玩乐，多数时候是一种自我解闷。 好比《自本》的开场曲《借问一下》，轻快的曲风讲述的，却是浓缩曹雅雯入行十年，在演艺事业、家庭之间的拉扯。“这个行业很辛苦，不如外人想像中的光鲜亮丽。至今，仍感觉这一切很像一场梦，我在台上要娱乐大家，但回家又会觉得怎么那么累，仍有许多身不由己的地方。”而小号带点破破的音色，像在安慰她，也像是她自己与自己的对话。 一段路 走傱 借问一下 有梦就爱追 是你曾经讲的 一首歌 唱煞 借问一下 若是想欲吼 敢是正常的 ——〈借问一下〉 会这样说，或许是因为当歌手，不曾出现在曹雅雯的人生梦想清单。 尽管自幼喜欢哼哼唱唱，但对右耳在十岁生病后就失聪的她来说，歌唱只能当作一种兴趣。她说，当时接连参加歌唱比赛，只是想赌看看，能否赢得奖金。她没预料到的是，最后却在 2009 年播出的歌唱选秀节目《明日之星》出线，一路卫冕 20 关、成为众望所归的百万奖金得主。紧接着，被歌迷封为“百万宝贝”的她，因获得人气奖的缘故，发行了单曲、在四处开始跑宣传活动后，顺水推舟踏上了没有回头路的“被出道”之旅。 起初，刚入行娱乐产业的曹雅雯是适应不良的，活得战战兢兢。她不能只会唱好歌，跑演出时要跟观众互动，上节目还得配合主持人制造效果。“但我超级不会交际，那段期间是自己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候。久而久之，人家就会觉得曹雅雯好无聊喔，上节目不好笑，去活动现场也不会带动气氛，不要叫她。” “前公司有一个很大的白板，上面会列每位艺人在这个月的工作有哪几天。我还记得有一次去看白板，发现我的部分，全部都是空的。我马上傻住，默默找一间没人在的房间，门关起来，眼泪就啪拉啪拉掉下了。因为我已经接连好几月没有收入了。” 低潮时容易过度审视自己，工作量锐减的那几个月，曹雅雯患了忧郁症，对自我产生很多的怀疑，会无预警的情绪低落，甚至每天都还有想寻死的念头。她形容那段黑暗期，她把自己藏了起来，而让她找回自己的是创作，还有歌迷们的嘘寒问暖。于是，曹雅雯将那些曾不想面对的阴影魔障，都写进《一生平安》专辑里，当成对自己以及他人的祝福。这张作品，亦让曹雅雯隔年首次被提名金曲最佳台语女歌手。 尔后，曹雅雯解开了紧箍咒，不再拼了命质疑自己，好好去享受生活，没想到竟灵魂归位似，行事历的空白逐渐被填满了，上娱乐节目也学会如何应对进退。 2017 年，曹雅雯再凭着专辑《思念的歌》二度入围金曲奖，最后夺下了台语歌后。 “对我来说，音乐是从小到大都没办法割舍的重要的一环，拿到奖后，是终于能肯定自己，并没有对不起我自己。能继续有小小的成就与力量，支撑自己继续做想做的事情。” 善待自己后，终于成为一位真正的歌手 然而，这般磨练的养成，却让曹雅雯逐渐成为追求完美的人，但没有人会是完人。 直到制作新歌《咸汫》（台语，指味道的咸或淡）时，配唱制作人黄韵玲为此点醒了她。黄韵玲说：“你唱歌唱很好，可这首歌在讲一个遗憾。我知道你是比赛出生的歌手，你们习惯把音准那些唱到位，但遗憾是代表有缺憾，你唱得这么完美，跟这首歌搭不起来。你要放开来，你是不是‘矜’（台语，硬撑）太久？我觉得你这样很不快乐，会生病的。” 曹雅雯当下满是困惑：“如果我哭的话，我没办法唱。” 黄韵玲只淡淡讲了一句：“你现在是歌手，不是参赛者。歌手是要表达故事，参赛者则是要把分数拉高。你上谈话节目要讲故事，上音乐节目要好好唱歌。你只有在录音的时候，才能真正做自己，你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机会。” 霎那，仿佛打开了曹雅雯情感水龙头的开关。她想起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可当踏入社会走跳后，才发现世界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么简单。有些机会是必须先舍弃另一个，才能够拥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咸汫》的初心，便是曹雅雯想给听众的真诚陪伴，并着钟兴民的弦乐编曲，有温度地建立起人与人之间更深刻的连结。 少年 眠梦 无天 无地 直溜溜毋知通绕弯 也咸 也汫 有冷 有暖 人情的滋味遮复杂 懵懵 懂懂 若风 若雨 弯曲疼痛的感情路 也酸 也甜 有涩 有苦 才知付出无一定有结果 ——〈咸汫〉 原本在黑暗中盼着被微光照亮的人，如今也成为了能替他者发出光能的人。 再回头望去，她庆幸自己下了这个决心：“当时做《自本》，惊觉时间流逝飞快，我一直有这种感觉，想到要做什么事情，就赶快做吧。你看疫情现在这样子，很恐怖耶。我现在已经彻底把我彻底释放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害人就好。” 曹雅雯说，下一张专辑的主题早已经田野调查好了，她想把自己的身体当容器，替更多遗失、被遗忘的故事发出声音。在找回自己后，接下来，换她去找别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