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美国媒体Politico爆出重磅新闻,指美国最高法院意见书草稿显示,影响美国社会深远的“罗诉韦德案”即将被推翻。虽然判决还未公布,但国际社会已开始热烈讨论相关影响。2022年6月24日,美国最高法院最终以6比3裁定,正式推翻“罗诉韦德案”裁决,引发全国多地新一波的示威潮。 尽管华人是美国人口的重要组成部分,但面对这个议题,不少人不太公开讨论,有时更会刻意避而不谈。但事实上,面对这个话题,他们可能想法放得更开。曾经陪伴很多华人堕胎的医疗翻译员June,都不若而同提到,在美的华人没有基督教、天主教等宗教枷锁,比较容易接受堕胎,而选择堕胎的多数原因,是财政负担不到养育一个小孩。 堕胎与否,由家庭财政决定 移民美国超过20年的June,当过十年医疗翻译员,陪伴很多在美国居住的华人堕胎。她的工作是在手术前、中、后,在病人身旁担当翻译员,为病人解释手术的风险、翻译文件。她提到,很多在美华人选择堕胎是因为“养不起孩子”。 她因而接触到病人的年龄层比较广,按她的观察,上一代和新一代华人的“堕胎风气没有什么改变,都是视乎事主的家庭和经济状况,中国人很接受堕胎这一回事,不会特别反对”。 她说,在美国,华人不太重视堕胎议题。“一般怀孕了就会生下来,没有(经济)能力的就会去堕胎”。是一个较为纯粹的经济选择,比较少涉及生命议题。在堕胎法案喧嚣之际,西岸华人社群也很少提到堕胎和相关议题。“可能他们会私底下讲,但也有可能(有当事人)堕胎的时候胎儿周数比较少,堕胎后没有人发现她曾经怀孕,最终也不会特别讲出来。” 如果以满分10分计算,June会为新一代接受堕胎的程度打上8分,甚至9分;上一代则倒减一、两分。“年纪大、老一辈对于女儿堕胎可能相对接受程度低一点,可能觉得对身体不好,而且不是他们自己养育小孩,当然想家族壮大。但子女也可能会想,我是养育孩子的那人,负责经济、教育,当然要视乎经济能力。” 育有两个小孩的June也同意,一个家庭的经济能力很重要,甚至成为堕胎与否的关键因素;其次的因素就是,是否道德、有否扼杀生命;最後才是宗教。“天生天养、穷有穷养,这些说法很不负责任,生育小孩就想给他最好的。当然,也可以穷有穷养,低收入家庭还有政府也帮你养,但现在的教育环境,负担不起的就会降低竞争力。” 说是如此,决定堕胎的一刻,相信也是很困难的。June接触到在堕胎手术的过程情绪比较激动的病人,她们对于是否堕胎,心中直到最後一刻还是充满挣扎。但是,由于尊重病人隐私和她的专业操守,June不会问及当中的原因,多为在一旁安慰说:“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如果经济能力不许可之下生下来,对他和你自己都是一个负担……选择不要的时候,亦未尝一个坏事。” June常常接到堕胎的翻译案子。她知道自己有些同行,因为宗教原因,不会接这一类的工作。但她坦白说,自己对于参与这些工作没有什么特别感受。“就当作是一份工作,堕胎是自己选择,(她们)都是自愿,很多时都没有什么太大问题。我和她们都没有宗教信仰问题……。我反而接受不了虐儿、有家庭暴力问题的案子。” 对生育保守,对堕胎开放 13岁移民到美国、定居了25年,从事赌场公关的Brian说,尽管堕胎议题在美国主流社会闹得热烘烘,但这不是在美华人关注的议题,他们大多关注经济。但他也提到,上一代中国人的堕胎风气“很开放”:“一来没有受基督教等宗教影响,二来就是政策副作用。” Brian因工作缘故接触到不同华人移民,有他们可能来自中国、新加坡、越南。按照他的观察及与客人接触的经验,他认为,这其中越南华人在堕胎的取态上较为倾向“pro-life捍卫生命权”,“他们的思想比较老派、传统,而且没有受到(中国)一孩政策所影响。” 一孩政策,指的是中国曾经推行的计划生育政策,从1979年开始随着改革开放推行,规定中国大陆的城市人口只可以生一个儿女,生第二个就需要审核批准,如果违反规定生第二个,需要交罚款,即“社会抚养费”。 Brian称之为“政策副作用”:“当时的社会风气,堕胎是很基本的,除非你有钱,买通了官员,让你生下第二胎、第三胎。人们开始习惯了这个风气,就会变成了social norm(社会规范),(对堕胎这件事)很开放。”他又指出,“新一代的中国移民对生育的取态,与上一代的不同,从一孩政策变成了三孩政策,生育取态从开放变为保守。”他形容这是文化转变(cultural shift),“中国移民、甚至中国人隔了一代已经改变了。” 而不变的是,两代人对堕胎的取态都比较开放,立场上也算是支持堕胎自由(统称为“pro-choice捍卫选择权”)。 个中的原因,除了政策影响,也主要跟财政有关。Brian提到自身的成长背景。“我妈在她15岁的时候生下我,在17岁的时候生了我弟,我们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知道母亲有多辛苦,牺牲了自己很多。”他认为,华人也大多明白家庭的财政状况,对小孩的成长有多大的影响。 为香港夺得奥运第一金的“风之后”滑浪风帆运动员李丽珊,曾在2006年的香港拍摄一个银行广告,广告中表示养大一个小孩要400万港元。当时的广告一出,引起广大的讨论。Brian 指出:“香港人计算养育小孩要多少钱的意识提高了很多,家计会(家庭计划指导会)也说两个小孩就够了(指早年香港呼吁少生的公益广告),‘赢在起跑线’等环境因素(指希望给小孩最好的成长条件),令新一代对生育很保守。”相应的,就会对堕胎态度比较开放。 当然,他也接触过部分中国移民倾向pro-life,他们认为堕胎“伤身”、扼杀了小生命。Brian称,也许他们信佛、信轮回才有影响,但整体而言,“上一代pro-life的中国移民,因道德枷锁捆绑多于宗教的理由才反对堕胎。他们社会化得太快,对宗教终究不太上心。” 华人家庭中,代际不谈堕胎 在西雅图一家公司任职文化研究员(Cultural Researcher)的Brenda认为,宗教、年龄、种族、经济、文化等不同因素,都会影响人对堕胎议题的看法。 Brenda 指,pro-life 的人多是有信仰的人,和种族没有太大关系。她小时候去过的一所美国华人教会,也十分反对堕胎,信徒大多是pro-life支持者。“特别是宗教群体,即使是18至30岁较年轻的人,他们的宗教背景也主导了对堕胎的看法……不仅基督徙,也有可能是穆斯林。” 但是,她同时也指出,她也认识一些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反对堕胎,原因是从人道层面出发,视胎儿为生命,认为堕胎很残忍。 谈到自身的立场,自小就已经是基督徒的Brenda多番强调,在pro-choice与pro-life的立场之间,仍然有很大的灰色地带,“不是所有事情都是非黑即白”。她较为支持“有条件”的堕胎,即因性侵犯而怀孕、健康等因素才堕胎,但她强调,自己不会主动“宣传”堕胎一事。 Brenda她的一家都是基督徒,父母很虔诚,父亲更是教会的执事。她透露,母亲曾经因为意外怀孕,加上高龄、长期服药,在医生的建议下终止怀孕。 当时,Brenda已在美国读书,与父母和妹妹分隔两地。她忆述这件事:“那是打IDD(长途电话)年代,没有WhatsApp,不能即时知道最新状况;发生了之后,他们才告知我,我很多细节都不知道。” 面对较为复杂的家庭背景,Brenda一家对堕胎这个议题采取的应对方式,似乎就是静默。Brenda说,这个议题“在家里很sensitive(敏感),家人之间有点避讳,也不会讨论,只有我妈会很偶尔的提起,因为她曾经是当事人,但也只限于发生过的事,不会讨论整个议题,父亲更不提一句。”因此,Brenda一直也不清楚父母对堕胎的立场。 “我父母是虔诚的基督徒,又是华裔,(这个背景)通常都是pro-life的……如果我妈不是意外怀孕,后来又因长期病患而堕胎,相信他们也是pro-life。可能他们现在的立场偏向有条件堕胎那一类。” 惟她认为,这是普遍和典型的美国华人家庭关系和实况,就像老一辈与年轻人的对立,前者的取态较为保守、传统,“父母与子女很多时候根本不会谈起(堕胎),很多华人子女根本不知道父母怎么想;即便决定堕胎,可能也不会告诉他们。” 终究是女性的选择 Brian现时育有两名小孩,分别是 4岁、1岁。“第二胎的时候有想过(叫妻子)堕胎,因为当时还未完全ready(准备好),但太太说晚一点再生就迟了。”但他也明白,“人生没有100% ready”,因此也没有让太太拿掉小孩。在妻子还未怀上第二胎的时候,他认为,“准备好”的条件,包括“有好的家庭、财政、找到托儿中心和好的校区;工作上,也有时间陪他(小孩),就算就准备好“。他经历过小时候的成长环境“不是最好”的时候,因此希望能够给孩子最好的:“我不想我的子女,在父母没准备好之下出生,想他们有比较好的成长环境。” 如果夫妻之间对堕胎与否有分歧,该怎么办?Brian很快地回应说:“ Still the woman’s choice.(依然是女性的选择)” 他认为,男性往往难以代入女性的观点去看待堕胎。“男性的观点绝对没有可能与女性一样,那么切身地去看待这件事;女性要考虑很多层面,她的未来、身材走样、工作仕途……这不是男性可以经历到的,女性面对的social stigma(社会污名)严重很多。”因此,作为pro-choice支持者的他,希望女性在美国这个文明社会中,也可以有选择的权利。 “堕胎这个议题的核心是选择权利,在文明社会,为何要逼她做一些影响她一生的事?女士怀孕会改变整个人生,但(如果)连可以一个可以选择的选择都没有,我们做人那么进步是为了什么?有些事不应让宗教、道德捆绑一个人。我真的觉得没有这个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