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中国有大量的“国有企业”和数以千万记的国企员工。国企的“接班制”是一种特有的现象,既国企员工的子女可以接任父母岗位的制度。即使在今天“接班制”已经不再像曾经一样,这些国有企业依然会为员工的子女提供快捷进入企业的通道。 歪脑采访到一家国企中的“工人二代”,听他讲述这种“接班”生活的常态与挣扎;整理了他的自述后,歪脑小编与AI(人工智能)一起,同时用绘画的方式为你展现这些故事。 鸣谢AI绘图工具Stable Diffusion。 几十年前,我们的父辈在他们风华正茂时来到这里,原地建起了一座大型的“国企”。他们将其称作“共和国长子”,而自己作为这里的“工人阶级”,满眼中尽是骄傲。时代变迁,沧海桑田,这座工厂依然屹立在这里。曾经的“接班制”这个词已经没人再提,可是“照顾本厂子弟”依然存在,我们可以优先进入工厂谋一份职业。即使为人生跋涉过万水千山,大部分“子弟”依旧回到了这座工厂,选择“被照顾”,选择稳妥地生活下去---这里有我们都逃脱不掉的宿命。 我小时候的一切记忆都是跟这座工厂有关的,它茕茕孑立在荒野和海岸,周边并没有什么衬托它的东西。和我同一代的小朋友们在家属区甚至工厂内窜来窜去,寻找下一个玩耍的地点——这只在当时的年代才会发生,现在已经不会再允许小孩自己进入厂区。 在一起玩的每一个小孩都是工厂子弟,我们互相之间基本全都认识,有时还能说出对方爸爸的名字。我们像一个又一个的“人肉吸尘器”,拎着捡来的钢筋和电焊条疯玩一通后沾了一身煤灰和铁锈,有人回家还免不了一顿毒打。 那时我从来没想过,这些童年玩伴,还可能是今后的同学,长大后的同事,甚至人生的伴侣也冥冥中暗藏在内。 我和每一个普通人的年轻人一样,十几年寒窗苦读,换来一纸文凭。离开学校那一刻,我也向往着星辰大海,然后我的梦想就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工厂里有星辰,也有大海。我甚至没有试图闯荡一下外面的世界,多年来每个人都告诉我,我应该进入这所工厂,这可是工厂子弟的“特权”,“普通人想进国企还进不去”。 我没有经历过就业和择业的压力,但也从来没做过自己的选择,我的人生一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我甚至没有时间思考这些。 可是别人依旧认为,我是“好命”的。 在这里,一切我都要重新学起。工厂的“技校”是我重新回炉的地方,我上过的学反而成了我的绊脚石。我的童年玩伴成了我的领导,我的师傅,我的工段长。他们没有将时间花在不切实际的“高等教育”,而是尽早地融入了这个“独立王国”,成为一方领主。 这份工作开始吞噬我,即使我开始对它熟悉起来。我想要逃离,可是这里才是我的家乡,我的稳定的未来。看似,我是无处可逃的;未来的我也是这个样子,依旧无路可逃。甚至,在这里越久,我就与它绑定地越深,脱离时不止会血肉淋漓,还会伤筋动骨。 不得不说,人真的会沉溺于一些小小恩惠的“幸福感”,这种感觉会被外面的人叫做福利,是别人羡慕国企员工的一大原因。我并没有对这些日常的小小福利感到不满足,虽然不多,但是聊胜于无。逢年过节时,企业还会偶尔发一些小额的超市购物卡,我会用来买一些包装看起来体面的东西,在去岳父家时作为伴手礼。 我一直在想,我们到底是被什么样的制度和规则,才心甘情愿地被拴在一个勉强谋生的岗位上,不愿意再窥视外面的世界,甚至忘记了外面还有一个世界。我突然间发现了这些具有“魔力”的小小恩惠,可以及时抹平我们心里随时竖起的那根毛刺,让想法不在作祟。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单位发的粮油,蒸了大一锅馒头。我没有打破这种生活的理由了,貌似。 就像中国北方许多城市共有的一个都市传说,就是“体制内”和“体制外”不通婚,甚至不交友。正如这种鸿沟,即使同在这座巨大的工厂内,办公室人员和工人之间也如相距千里。我试图想清楚为什么那些学历没有更加见长的年轻人,为什么可以在办公室悠闲地度过工作日。工人的二代永远是工人;党委的二代永远是党委,即使不是这里的党委,也是别处的党委。 现在“厅局风”已经成了办公室最大的流行,他们会时不时一身飒气地出现在车间,像模特走过T台一样,迅速出现又隐去,不会给台下的观众任何多余的一瞥。 这里的婚恋市场,真的是个“市场”,狭窄而喧嚣。 最后你会莫名其妙地参加很多超越自己常识的婚礼——自己的童年玩伴娶了熟人家的姐姐;小学时班上的女同学嫁给了天天欺负她的那个浑小子;而时不时的,还会传出一些关系复杂的“八角恋”。这些婚礼上,各种细枝末节的回忆汹涌但是不着边际地奔腾而过。最后想想送出去的红包,暗暗决定不要想了,多吃一点争取回本。 最后我还是在亲戚朋友的撮合下,跟一个“外面”的的女孩恋爱,最终走进婚姻殿堂。她很温柔,但来自“外面”也许才是我最喜欢她的地方。 不出意外地,我的婚礼上出现的大半面孔,都是熟悉的那些。我甚至知道他们在台下絮叨些什么。 不像我的父辈,住过单位宿舍筒子楼,后来又用不错的价格买了厂里“集资”的房子,我的世代要自己考虑居住问题,我和老婆决定在工厂附近新开发的楼盘买一套房子。那座楼盘的位置离以前的学校并不远,在我小的时候是一片玉米地,有许多壑沟,我们偶尔会在那里捉青蛙;偶尔会有来地里的附近村民,骂骂咧咧地将我们轰走。现在农田和村庄全都变成了道路和楼盘,而买主绝大部分都是本厂的工人。所以即使下班回家,无论路上还是小区里,甚至楼下的超市里也全都是熟悉的面孔,我会看别人的菜,猜猜这家人晚饭吃什么。 虽然工厂周边的房价已经比市区低了很多,但是依然掏空了我家的“六个钱包”,我还背上了十几年的贷款。愧疚无奈和压力同时涌了出来。 从我签了购房合同的那一秒起,我就意识到,我可能真的一辈子离不开这里了。 不久后,我的宝宝出生了,他很健康,成长得飞快,快得让我跟不上节奏。 我在试图做一个好爸爸,这让我不得不排除一切杂念,在工厂,家里和爸妈家之间飞奔。一切爱好和愿望都离我远去;但是我学会了海淘奶粉和抢购网上的便宜纸尿裤,可怕的是,我竟然乐在其中。 很快,他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那座幼儿园还是我小时候上的那个,只是粉刷了房子,玩耍的设施也从锈迹斑斑的钢铁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空心塑料城堡,地上还铺着酒红色的软垫。我从来没想过这个画面,我自己的孩子还会在这里玩耍,小朋友们互相认识,小朋友的爸妈们互相认识,甚至小朋友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相互认识。 有一天,他会远远地飞离这里,绝对不会成为困在这里的第三代。 这个封闭的小社会里的生活,并不能说是苦闷,但是至少是充满情绪的。 男人们聚会的方式通常只有两种,喝酒和打麻将。这两种我都不擅长,最终我选择了喝酒,来保持我作为一个“社会人”在这里存在。男人们的酒局通常流动性不大,最后的圈子会越来越小,连话题都越来越窄。我们会躲在小区附近的小饭馆里和烧烤店里,谈着厂里的领导,认识人的八卦,自家小孩多么烦人,以及抱怨老婆的“恶习”;当然世界政治军事风云也是男人们的话题,虽然没有人真的仔细读过一篇新闻,还是乐于全面批判一下美国和日本的。偶尔谁家老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我们还会去他家里热闹一番。 我并没有那么喜欢这种酒局,它对我来说就像上班一样例行公事,但是酒精带来的短暂放松和愉悦也是真实的,就如生活里的那些情绪一样真实。 亦或者,它们全都不是真实的。 2020年,新冠肺炎病毒袭来了。工厂里没有多大变化,除了一开始那段时间内工人们都领不到平时工业用的口罩。我们在一个更加封闭的环境中,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更加安全。2022年,所在的市县开始出现了病例,工厂也“政策性”停工了,大家全都被封在家里。 这时候,大家作为“国企员工”的自豪感开始笼罩朋友圈——我们不用去上班,只要“配合”就可以不用过多担心生计,工资也不会少。我在此刻觉得幸运,但却并没有很为之自豪。我开始假设,假如我当年更加执拗做了其他选择,我现在会是什么样的人,可能已经人生巅峰,或者流落街头,抑或是被关进方舱,没准还在给被封闭的小区送着外卖。 可是人生没有假设,我在享受着放弃了诸多后的一点点小确幸,这就是当下。 上班和下班的人潮中,我们都奔赴同一个方向,就像在不可阻拦的时间中,我们全都奔向坟墓。 我无法看到未来,却又大概可以看到未来。 这里是一座“国企”,我们和那些钢铁别无二致,都为“国有”,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我无法停下脚步,只能时不时地回头偷窥,偷窥我本应能清楚看到的一切。 我,国企,工人二代。 图片故事工作手记:我与人工智能的初次合作 第一次听说人工智能可以绘图,还是它如何如何善于绘制“小黄图”,可能人类无论发明了什么新鲜的东西,不是先用在战争,就是先用在色情。不知什么时候,关于人工智能的新闻开始满天飞,人们对它充满好奇和期待——还有同时也对它充满恐惧的歪脑同事们。 “完蛋了,要失业了。” 办公室里人人嘴上充满戏谑着,心底却可能真的有点担心。 为了“知己知彼”,小编决定找一个AI耍一耍,看看它到底能做些什么。经过简单的搜索,我发现了简单易用的平台Stable Diffusion,没有繁琐的参数设置,只要简单一个句子,或是几个关键词,它就会产生出相应的图片。正巧近期摄影师们无暇理会我这个焦急的小编,我决定试着与AI合作一次,制作一期图片故事。这是我和AI相爱相杀的开始。 这个关于国企年轻工人故事基于真实的采访,因为一些原因,很难靠摄影师去拍摄,所以用ai生成的图像来视觉化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我期待的是,AI就像我的宝可梦(Pokemon/宠物小精灵),我只要潇洒地一按键盘,喊出一句:“去吧!机器人”,他就能帮我画出想要的画面;事实证明我错了,我才是它的“宝可梦”,它大喊一声“去吧,小编辑”,然后我就开始围着它团团转,盼望它给我一张能用的画面。如果我有尾巴,我一定会冲着它摇起来的。 毕竟“人机殊途”,我们的逻辑并不相同;但鉴于是我有求于人家,我开始缓慢地学习AI平台的逻辑。首先,我很快放弃了让它直接帮我一次性生成完整画面的想法,它会画画,但并不会讲故事。我要自己提前规划好需要的画面,再由AI去生成相应的元素,人工进行合成和排版。在生成画面元素时,怎样通过关键词分布去获得想要的风格,想要的内容,甚至想要的色调;哪些关键词更清晰,哪些关键词更模糊;都是要考虑的问题。即便如此,ai依旧会反馈回来很多啼笑皆非的画面,后来者反而成了我最大的乐趣:长着两个脑袋对你讪笑的人,八个指头的手(许AIi制图的用户反映,AI普遍还没有办法画好人类的手),扭曲的肢体......我能看出它在努力了,可是成功率真的不高,我只能一遍又一遍重新生成着画面,靠数量堆砌,来选取心中最优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