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奥密克戎（Omicron）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喉咙里放烟花，火辣辣地刺痛。一旦开始咳嗽，就停不下来，气管在胸腔里一直被拉扯着。但快速自筛的测试结果却是阴性。澳大利亚的医生解释，这是奥密克戎的特点之一：或许因为病毒在体内的存量很少，因此快速自筛盒无法检测出病毒。 最终，我的PCR检测结果呈阳性，确诊无疑。我和公司告假，通知我的病情，手上的项目可能要暂时搁置一下。本来想着趁机“卖惨”，却得知同事们也相继“中招”。大家交流一番染疫心得后纷纷表示：命里有时终须有，新冠大概也是如此。 不过，和中国的家人朋友聊起疫情时，得到的反应却截然不同。中国长期执行”清零“政策，经过两年严控，确诊新冠这件事对许多人来说仍然是如临大敌。听到我确诊后，父母紧张地问我是否能去看医生、是否需要住医院；在得知只是居家隔离、自我治疗的时候，两人大惊失色：“新冠也可以居家隔离治疗的吗？”母亲特意叮嘱我不要和其他家人说，因为“新冠在中国还是一件大事”，担心我会遭到歧视。 我生活的悉尼，长达三个月的奥密克戎疫情在2022年3月初增势稍缓，但人们迎来的不是后疫情时代的新生活，而是奥密克戎的子变种病毒BA.2。在澳大利亚全国范围内，原本已经下降的确诊数字，突然升至过万。2022年3月10日，澳大利亚录得16,288例，是自从1月27日以来录得最高的确诊数字。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卫生部表示，他们认为当下疫情确诊病例上升的原因，与奥密克戎的子变种病毒BA.2有关：这一新病毒属于奥密克戎的子病毒，上月在瑞典的废水监测中验出，被病毒专家认为比起母病毒奥密克戎传染力更强。 而我，还在和奥米克戎的“拉锯战”中。根据澳大利亚的专家解读，相比起前三种变种病毒，奥密克戎的危险程度略低。但作为亲历者，我感到病毒的袭击来得急、猛，让人感到非常疲惫无力；我虽然没有失去味觉，但在咳嗽、低烧和喉咙痛的三重影响下，无法正常进食，仅仅一周就消瘦了许多。 从亚洲模式下的西方防疫优等生，到疫情重灾区 作为“西方国家”的一员，澳大利亚无论是语言、文化、政治、外交、国防都和欧美国家有着紧密联系；然而身处亚太地区，澳大利亚与亚洲国家在地理上相对靠近，也是彼此重要的经贸伙伴，还有大量的亚洲移民和留学生参与和改变了澳大利亚的社会文化和习俗。这场疫情中，澳大利亚也夹在“东西方”之间。 2020年疫情在中国武汉爆发时，世界各国尚未作出反应，身在澳大利亚的华人们就戴上口罩自保，并呼吁社会关注新冠疫情，还主动取消了农历新年期间的庆祝活动。新冠疫情至今已超过两年，而澳大利亚对疫情的防控，亦曾经严格参照亚洲的“清零模式”，甚至不惜牺牲留学和旅游产业，关闭边境近两年。这其中，悉尼一度封城百余日，而第二大都市墨尔本则以262天的纪录成为全球封城时间最长的城市。 病毒学教授Alexandra Martiniuk在悉尼大学长期进行澳大利亚和西方国家医疗和防疫政策的研究对比，她对我表示，澳大利亚在疫情初期防疫成果显著，与其采取的“亚洲模式”有关。“我们可以看到，从全球范围来看，在奥密克戎甚至是德尔塔（Delta）变种来袭之前，中国、香港、日本、韩国、新西兰、澳大利亚采取的清零措施是非常有效的。” 在2022年以前，澳洲只出现了两次疫情高峰，分别在2020年3月和8月，一天最高的确诊数不超过500人，与其他国家每日动辄几万的确诊数相比，已经算是不错的成果。澳洲不仅在疫情初期就关闭了国境，在境内的防疫政策也十分严苛。根据不同州的不同规定，有的州居民必须呆在家中，非必要商业活动都被关闭，有的州对居民的外出运动时间作出上限规定，钓鱼、打猎、高尔夫、划船等澳洲国民运动被纷纷禁止，有的州实行夜间宵禁，有的州连葬礼都仅限于家人出席……2021年中，澳洲的第四大城市伯斯出现两个确诊案例，当地政府马上就启动了封锁模式，大型聚集活动全部取消，酒吧、游乐场、健身房全部关闭。澳大利亚政治记者Paul Kelly在其著作《莫里森的任务：一个初学者如何改变澳大利亚外交政策》提到，澳大利亚在2020年疫情初期取得的成功经验，甚至成为澳大利亚在外交上的优势，使其有余力向太平洋国家援助之余，还向欧美国家推广自己的成功经验。而Martiniuk教授表示，尽管后来德尔塔变种病毒打破了澳大利亚的“防疫墙”，令维多利亚州、新南威尔士州再次相继进入封城，但西澳、塔斯曼尼亚、昆士兰等州的状况仍能坚守。 但守了两年，奥米克戎变种病毒改变了情况。 2021年11月下旬，我从墨尔本搬到悉尼，正值悉尼确诊第一例奥密克戎。看到新闻的时候，心头一颤：过去两年，我一直住在疫情最严重的维多利亚州，还经历了六次封城，但人都还好好的，说明我命中没有新冠，这次也能逃过一劫吧？ 然而等到圣诞新年假期结束，进入2022年1月，澳大利亚从疫情控制最好的国家之一，变成了世界上单日新增病例数量上升最快的国家之一。 检测点排长队的消息不断，等待检测结果的时间也变长，从一天到三天不等。就诊和住院人数激增。一些州重新实施了口罩令。供应链也出现问题，一些超市重新对卫生纸和一些食品实行了购买限制。在我收到确诊新冠的短信那天，澳大利亚的确诊病例超过9万例，比前一天多出了6万多例。 而为了减缓检测压力，悉尼所在的新南威尔士州政府宣布更改居家隔离的规定，只要快速自筛测试呈阳性，就需要进入居家隔离，并通过政府网上系统登记阳性结果，若不登记，则面临1000澳元的罚款。 政府发来的居家隔离短信上面写着，如果出现呼吸困难、胸口痛、晕倒等严重症状，则要立即呼叫救护车，并表示居家隔离期间不得外出，直到快速自筛测试结果转阴方可。 当疫情遇到“时间差” “在疫情初期，澳大利亚的防疫措施跟随的是亚洲国家的那一套，现在我们采取的方式和欧洲、英国、北美更像，”Martiniuk教授告诉歪脑记者，奥密克戎的到来，让澳大利亚无法继续保持清零措施，甚至像美国、加拿大、欧洲等地爆发奥密克戎疫情一样，出现了检测点排长队、快速自筛测试盒涨价和断货、养老院疫情集中爆发、医院人满为患等状况。 美国在2020年就已经有单日确诊病例超过一万多例的纪录，而澳大利亚直到奥密克戎才出单日病例过万的情景。Martiniuk教授认为，一直以来，澳大利亚的疫情不算严重，核酸检测系统运行正常，政府也没有加大准备，直到传染力度超强的奥密克戎来袭，检测系统失灵。而之所以出现这些问题，原因之一在于政府没有听从专家建议，没有在奥密克戎到来之前，提早对快速自筛测试这些必需品做好充足投资和准备。“有一些政府顾问已经表示，新冠病毒的变种的传染性会越来越强，因此我们要增强我们病毒筛查测试的能力，我也听到很多病毒学领域的专家们在向政府建议，要准备够自筛测试盒，“她说，“但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做好准备。” 在奥密克戎疫情中，澳大利亚各地没有封城，反而陆续开始安排学生回校上课，联邦政府在2022年2月21日重新开放国境，几个州政府也宣布将陆续放松进入室内场所扫码的限制。几周前，我曾路过悉尼科技大学，当时正逢学校迎新周，学校广场布满学生展览、社团摊位，学生们闲逛、聊天，当中不乏刚刚抵达澳大利亚的留学生。似乎正常的生活，就要回归了。 这两年间，在中国上网课的留学生在中国政府“清零”政策下，习惯了扫健康码、做核酸检测等防疫措施，也在中国将近零疫情的状况下生活了两年。一些留学生告诉我，他们面对澳大利亚的防疫措施，有“文化冲击”的感觉。 刘同学在墨尔本大学就读硕士，2022年2月才到墨尔本的校园里上课，迎上了奥密克戎疫情。“来之前听说这边的疫情挺严重，还是挺担心的，”他在电话里对我说。但几天下来，刘同学开始放松。“大家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以前在中国刚刚面对疫情时的很紧张的感觉。学校、商店和周边一些地方的开放，我感觉运作起来也没有什么问题。”他在中国接种的疫苗，尚未将疫苗证明上传至澳大利亚政府事务系统中，他随身带着一份疫苗接种文件的翻译件，表示目前为止，出入、购物还算方便，只被两家店要求出示疫苗证明。 奥密克戎疫情让澳大利亚开始告别“亚洲模式”，从“清零”逐渐转向“与病毒共存”。迪肯大学传染病学教授Catherine Bennett对我说，澳大利亚的整体政策与其他选择与病毒共存的国家不同，没有立即放弃所有限制，而是逐步放缓防疫措施。政府的主要信心来自于澳洲成人疫苗接种率已高达95%，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在3月表示，希望澳洲的疫情能过渡到像流感一样的新阶段。 澳大利亚的疫情尚未达到尾声，奥密克戎开始席卷亚洲。一月，香港爆发奥密克戎疫情，目前每日新增万余宗，当初在欧美国家出现过的核酸检测排长队、医院超出负荷的场景，在香港街头重现。而中国也开始出现新一波疫情，上海、深圳等多地亮出红灯，中国是否能继续保持高强度的清零政策，仍是未知数。而对于“与病毒共存”的批评声常见于中文报端，譬如《澳洲“与病毒共存”致200万人确诊 死亡病例多为老人》等，令人踌躇于“清零”与“共存”之间。 “比起之前，这次奥密克戎疫情我们并没有准备充足，” Bennett教授回顾澳洲的疫情说，“但我想总体来说，若10分是满分的话，我会给此次疫情应对打7分。” Martiniuk教授表示，与病毒共存，不等于政府可以不采取任何措施；相反，与病毒共存更需要保持谨慎态度。“（政府）应该要长期保留一些公共健康政策，比如增加室内通风，这些虽然会花费很多，但将会大幅度提高人们的健康水平，以及对新冠和其他传染疾病的防疫效果，“Martiniuk教授补充。 虽然没有封城，但“与病毒共存”也让澳大利亚商户陷入“伪封城”（shadow lockdown）的阵痛之中。在没有封城的情况下，民众仍然选择减少外出，餐馆和商店尽管没有营业时间的限制，客源却大幅减少。有商户向本地媒体表示，封城期间还可以得到政府补助，如今市面惨淡却没有补贴，白白投入人力物力成本，损失更为严重。而对于感染过病毒的个体而言，譬如我自己，还在应付转阴之后的迟迟未减退的疲惫症状。 如今，澳大利亚等国家出现了传染力更强的奥密克戎子病毒。新南威尔士州卫生部长Brad Hazzard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他认为目前悉尼的主要传播病毒已从奥密克戎变为BA.2，并预计接下来六周，疫情确诊数字将会翻倍，并指目前加强针接种率仅为56%，呼吁民众尽快接种加强针。当疫情没有尽头，选择与病毒共存，并非是向病毒低头，而是迎接新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