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部以路怒事件开始,全程充满各种情绪爆点的剧集,网飞与A24今年联合出品的《怒呛人生》(Beef)首季播出后引起了热议。在探索美国亚裔的叙事方面,本剧的野心是显而易见的。全剧在350分钟左右的总时长里,一共可以听到将近350个“fuck”,平均下来几乎每分钟一个。这样密集而直白的粗口、激烈的情绪,仿佛是要一次性撕碎美国主流社会对亚裔有关“模范少数族裔”的全部刻板印象。 剧中百无禁忌的“fuck”所形成的冲击力,恰恰是由于它的羞于启齿、不可言说。亚裔在主流凝视下的压抑情绪,以及其难以自拔的结构性困境,给了这些咒骂蓄势待发的能量,让它在每一个情绪的爆点上或与观众共振,或又冒犯观众。加上宣传画报上男女主角化身为两根高高竖起的中指,也许Beef(争端)更直白的中文剧名应该译作“怒操人生”。 一起偶然的路怒事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怒呛人生》的第一集就是在史蒂文·元扮演的男主角丹尼一连串的“fuck”声中开始的。他去购物中心退货没有成功,还被店员奚落,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咒骂事事总是出问题,倒车时又差点撞到一辆从后面开过来的奔驰SUV。听到对方尖锐的喇叭,再看到伸出车窗外的中指,丹尼彻底爆发,一边花式骂着 “fuck”,一边飙车狂追,差点酿成大祸。 丹尼不但没能教训对方,还差点被对方的一次突然倒车吓破胆。不过,当回家面对自己的弟弟时,丹尼却把整件事情讲成了自己的一次威猛的胜利,大言不惭地发表自己的生活哲学: “现在的世界就是这么有问题!他们总想让你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你明白吧?就感觉你要笑着吃屎,Fuck that, dude! Fuck it, man! 我不想,我受够了总是要面带微笑!” 话音未落,电话铃声响起,是丹尼的父母打来的,他马上面带微笑接了电话。 总是无能为力,窝囊得像“吃屎”一样,还得对一些人假装威猛,对另一些人假装微笑——丹尼一出场,就几乎演完了自己的人生。 丹尼是一个美国韩裔移民家庭的长子。从小被东亚文化的孝悌之道规训,他对家庭充满了一体两面的责任感和权力欲。他梦想发财,一方面是想让父母有个体面舒适的晚年,让弟弟也跟着自己挣大钱;另一方面又是想通过成功的事业证明自己的能力,掌握话语权,成为家庭中的权威,让所有亲人都仰仗自己,尤其是要让弟弟对自己依赖、尊敬和服从。 然而,事与愿违,丹尼创办的装修公司生意很差,在那些他必须讨好的中产白人雇主的眼中,他只是个四处找零活、令人讨厌的杂工。他没有成家也没有伴侣,父母和弟弟都不相信他的能力,时常从事非法活动的表哥又凌驾在他之上,没有人真心认可他甚至在意他。巨大的无价值感和挫败感让他试图自杀,却又没有勇气。他去超市退的货其实是本来准备烧炭自杀的工具。退货不成又遭羞辱,对他来说 “就好像世界想让我消失一样”。 因此,这次偶然爆发的路怒反而成了丹尼抓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人生状态本来如溺水一般,四面八方都有问题淹没而来,不知向何处施力。在路怒的那一刻,他却突然有了一个无比具体的宣泄对象:那辆崭新的奔驰SUV。 开一辆老旧丰田皮卡的丹尼看着拥有这辆光鲜的豪车,就像他渴望拥有豪车代表的富人阶级的权力一样。他的人生即将崩塌,也正是因为总是无法企及这样的权力,反而被其压迫、排斥和羞辱。于是,追上它,看清它的面目,教训它,就成了最能激发他人生动力的目标——在现实中做不到,就先在想象中做到;一次做不到,就先活下去直到做到。 这就是为什么丹尼在后来准备烧炭自杀时突然改了主意:“不,还不是时候!”然后他马上掏出手机,付了80美元,通过当时记下的车牌号查到了奔驰所有者的地址。 在丹尼此时的想象中,开奔驰的一定是个白人男性。这种想象植根于他熟悉的美国阶级、种族与性别的秩序。毕竟,他作为一个亚裔包工头,带着几个墨西哥裔工人服务的雇主就是中产白人家庭。嫌弃他、羞辱他,却又让他只能保持微笑、忍气吞声的也正是这样的家庭。同时,作为一个自我想象的威猛男性,他也很难想象朝他比中指,在路怒追逐中完爆他的人竟然可以是个女性。 结果,对方正是一个亚裔女性——黄阿丽扮演的女主角:中越混血的艾米。 精英的门面之下,她仍然面临种族、阶级、性别的多重压力 由于整场路怒冲突都是从丹尼的视角拍摄的,观众要等到艾米完胜后回到家时,才终于能看到她。艾米沉默着,脸上浮现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有点爽到,但转瞬即逝后便是紧张、焦虑、担忧和疲惫。 艾米和丹尼可说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嫁入了一个颇有名气的“艺术世家”,住着装修极具现代感的宽敞豪宅,有自己的事业——经营着一家品牌绿植店,有一个“善解人意”、愿意支持她的丈夫,一个可爱的女儿,还有日常与中产、上流阶级为伍的社交圈子。咋一看之下,她就是丹尼的反面:成功、有能力、受到里里外外的认可。 然而,随着剧情进一步展开,细心的观众将会发现,在艾米与丹尼截然不同的阶级、家庭条件、事业和生活境况的背后,却隐藏着相似的经验与情感——比如满满的“负能量”。 艾米经营的绿植店,其品牌名字“克悠豪斯”(kōyōhaus)是一个为商业目的精心发明出来的词。kōyō是日语“红叶”的发音,haus是德语的“屋”。将这两者拼凑在一起,是为了利用大众对日本和德国的刻板印象,为品牌营销加持一抹异国风情和品质保证的色彩。品牌的价值关键并不在于绿植本身,而是随绿植一起溢价推销的所谓东方禅宗平和喜乐的生活理念,而这种理念显然是和路怒、比中指行为绝不相容的。 因此,艾米的担忧,不仅仅是因为丹尼对她的人身安全造成的威胁,还因为如果她的身份被曝光,后果可能就是她多年经营的品牌和人设彻底崩塌,更不用说会搅黄那笔收购交易了。 艾米表面上是强势的,她一直目标明确、驱动力十足,向着自己富裕而幸福的理想生活前进。然而,因为出身于难民背景的普通移民家庭,一路打拼过来,艾米在阶级跃迁的道路上主要体会到的并不是享受和成就感,而是像丹尼一样,“累死累活干了很多年”所累积的压力和焦虑,以及日常中时不时就被提醒的种族困境。 比如有一次,她与老板乔丹娜聊收购交易,相谈正欢之际,艾米突然听到对方笑着说: “你可别他妈搞砸了(Don’t fuck this up)。咱俩可都明白,我可以直接去中国,花点儿小钱就能山寨你那些狗屎玩意儿(copy your shit for less)。” 这句十分冒犯的玩笑显示,作为富人与白人的乔丹娜,既不尊重艾米的事业的价值,也完全不掩饰她对艾米的母国文化的鄙视。此时艾米所感受到的,恐怕正是丹尼所说的像“吃屎”一样的羞辱。然而,稍稍一愣之后,她就明白自己必须继续保持大大的微笑,以迎合美国白人立场的态度来做出符合自己利益的回答: “没错,我说,咱们得把工作机会留在美国,对不对?” 除了阶级压力与种族困境之外,艾米也与丹尼一样深深羁绊在家庭关系中。不过,作为东亚女性,艾米接受的是与丹尼相反的性别规训。丹尼执着于在家人面前独当一面、出人头地,艾米则必须尽力压抑自己的攻击性和阴暗面,处处照顾丈夫的“体面”,并且把回归家庭当成事业的终点、人生的终极目标。而这些压力都把她想骂出口的“fuck”堵回了心里。 艾米的丈夫乔治刚出场时,扮演的似乎是一位鼓励她吐露心声、乐于倾听、善解人意的伴侣。然而,就在艾米讲述自己事业上的挫折,并即将说出引爆她情绪的路怒事件的时候,乔治却打断了她: “艾米,在你要上头之前,我需要你现在就停下来,深呼吸,停一下,你要开始关注事情积极的一面,好吧?也许我们应该重新开始坚持写感恩日记了。” 接下来,房子里又传出艾米的女儿琼的声音:“我还要马克笔(画画)!” 此时的艾米,也条件反射似的切换到怜爱、感恩与顺服的情绪中:“哦,我们的小艺术家!感恩日记…….是啊,你说得对,那就听你的。谢谢你,亲爱的!” 对于丈夫和女儿,艾米始终抱着一种负疚的心态。她觉得在外工作不但牺牲了自己的幸福,而且“牺牲了我家人的幸福”,尤其是迫使乔治“为我们付出了一切”、“牺牲了如此之多”。因此,尽管她在事业上比丹尼成功得多,但她迫不及待想把品牌卖掉,只因为这样就可以赚到足够的钱,提前退休,相夫教女了。 然而,乔治到底牺牲了什么呢?他是一位日本著名工艺美术家的儿子,本想子承父业,创作的花瓶作品却乏人问津。他的事业停滞,并不是艾米造成的,用他母亲的话说,其实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艺术才能”。乔丹娜有一次甚至戏称他为艾米的“妻子”,他似乎也对这样的角色并不在意,还颇有些乐在其中。 不能接受乔治“妻子”身份的,反而是艾米。尽管她很不喜欢乔治的那些造型诡异的花瓶,也看不到他事业的未来,但深深内化的性别规训仍然让她有负罪感,认为自己才应该是那个待在家中,做丈夫的贤内助、女儿的好妈妈的妻子。乔治不能在外赚钱养家,扮演传统丈夫的角色,也就成了他的“牺牲”、她的错。 乔安娜说乔治是艾米的“妻子”,其实只说对了一半。表面上,乔治确实分担了一部分母职和家务,但这丝毫无损于他在家中的权威,原因除了艾米家庭关系中性别观念的不平等,还有阶级出身带来的经验以及心理落差。 乔治从不在乎钱。他的父母靠艺术上的成功过上了肆意消费的生活,又坚信对财务问题最好的态度是“选择忽略”,早早就把他培养到了视金钱如粪土的人生境界。有一次他对艾米说:“如果金钱会离间我们的关系,那我可以放弃金钱。”艾米则对他说:“乔治,我们的成长环境不同,好吗?你有没有意识到,只有有钱人才会觉得钱不重要?佛陀之所以能成为佛陀,首先是因为他是王子,对吗?他得先有能放弃的东西!” 但乔治“王子”并没有听懂这番话,恰恰是因为艾米在负担家庭财务,焦头烂额地赚钱,才让乔治可以继续不赚钱,继续不在乎钱,继续他“风花雪月”般的艺术家生活和思考方式,也就继续觉得艾米“脑子里只有钱,三句话不离钱”,是她太功利、俗气。 甚至,艾米也觉得自己有病。她总是仰望“美好”的乔治,觉得能和他在一起“实在是太幸运了”: “我依然记得我们开始约会的第一年,我真的每天都像嗑嗨了那样开心……乔治就像是弥补了我的缺憾,我不具备的东西,他都有。感谢上天,因为很久以来,我一直担心,我的负面特质会被全部遗传下去。我真的认为,我选择不生孩子,对世界来说是做贡献。但后来我认识了乔治,我认为也许……仅仅是也许,如果我们把他最棒的部分,和我还可以挽救的部分结合在一起,就会诞生美好的东西。” 作为出身低微的少数族裔女性,艾米在成长和奋斗的道路上经受了种种挫折和创伤,却又被教育“要压抑所有的情感”;因为向往精英一样生活富足、事业成功,摆脱自己族裔世代传承的弱势,而不断内化对自己的贬低和歧视。无论表面上多么成功,她仍然总是感觉自己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她看不到自己强烈的不安全感背后的结构性原因,而是习惯将问题归咎于她个人的“负面特质”,进而渴望在自己的伴侣身上找到“正面特质”的解药,乔治则正是让她“嗑嗨了”的药。 然而,这种“幸福感”只是幻觉。乔治所谓的“正面”,是因为他作为出身优渥的男性,从小生活顺遂,不知人间疾苦,也不需要学习如何在没有特权的状态下生存。但是,艾米因为渴望这样的“正面”,就必须拼命工作,继续给他顺遂生活的特权;但她越拼命工作,自己就会变得越“负面”,就越会成为“正面”的乔治“教育”和“挽救”的对象。 但自以为拯救者的乔治却看不到艾米的困境,也不想看到。在他眼里,几乎没有什么积极感恩的人生态度加上一次深呼吸解决不了的问题。万一还是有, 那就一起去找心理医生。 然而,在剧中所谓的“夫妻”心理咨询中,乔治的自我定位根本就不是一个咨询者,而是帮心理医生“治疗”艾米的助手。他的发言除了对艾米的抱怨,就是强调自己给过她多少正确的心理健康建议;而艾米的发言则除了道歉和自我批评,就是称赞和感谢乔治做得对。最后,当艾米驾轻就熟地把自己“负面特质”的家庭和个人根源都反思了一整遍之后,乔治终于满意了:“宝贝,这是突破性的进展!” 艾米第一次在剧中骂出“fuck”,正是因为她无法在乔治面前释放自己,只能等到半夜再偷偷寻找另类的宣泄方式——这藏在她家中的保险柜里。当她试图打开保险柜时,却发现密码已经被改过了,于是她忍不住骂道:“操,搞什么(What the fuck)!” 保险柜里放的是一把手枪,改密码的是乔治。在乔治甚至观众的眼里,艾米已经是一个精神状态不够稳定的人。他需要把枪看好,以避免她会伤害别人,甚至是伤害丈夫或女儿。但乔治其实多虑了,艾米把所有的错误指向自己,她无法开枪伤害任何人。 第二天,当艾米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从保险箱拿出枪,然后用它自慰。这种边缘性行为准确地表现出艾米的状态。曾经让她“嗑嗨了”的乔治的“正面特质”,其实只是对她的又一重压迫,现在能让她的身体完全释放的,只有隐秘的、危险的、带有强烈攻击性和自毁想象的发泄。操枪,就是艾米版本的“Fuck that, dude! Fuck it, man! 我不想,我受够了总是要面带微笑!” 在堕入虚无的时刻,他们终于看见了彼此 随着剧情的发展,丹尼和艾米的纠缠越来越深,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扭曲的、充满张力的关系。对于丹尼来说,他对艾米的执着多少基于一个“卢瑟”的仇富、厌女心态;更是因为对方相似的族裔和文化背景,使他成功定位了一个具体的“加害者”角色。于是他对自己失败的人生,以及主流社会的恨意的投射不再遥不可及、无的放矢。 而对于艾米来说,她表面上过着光鲜体面的人生,却长久以来独自承担压力和自责,为生存和欲望而苦苦挣扎,竟还要当众讲出谎言:“we can have it all”。而数次攻击、揭穿她的丹尼如此不留情面,他引爆了她心中的恶,也撕碎了她的虚伪和面具。 关于丹尼和艾米之间奇异的互文关系,剧中的影像语言有不少精巧的展现,其中一次就是在艾米、乔治与心理医生看似和谐的交谈中,创作者有意用平行剪辑的手法一直插入丹尼的片段。此时的丹尼正被艾米的报复气得歇斯底里——他的皮卡被她用油漆刷上了“我又穷又不会开车”的字样。他开车冲到艾米的房子前,却又不敢真地强行入室。他想偷偷放火烧掉艾米的SUV,却发现琼正坐在里面,吓得他中止作案,仓皇逃离。最终,他能做的也就只是扯着嗓子一直喊“fuck”。这当然是对艾米的咒骂,但何尝不也是丹尼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何尝不也正是同样无能为力、屈辱隐忍的艾米在“夫妻”心理咨询时深深压抑在心底的声音? 在路怒引起的一连串矛盾中,一方面两个人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为了毁掉对方,不惜走向同归于尽。但另一方面,也正是在这种“双向奔赴”中,他们承受了彼此的愤怒,共享了同样的情绪出口,发泄了各自生活中日积月累,却无人在意、无路可走的压力。 也是在这个过程里,创作者向观众揭示了他们宿命的真相:正是因为身处相似的阶级、种族和家庭的结构性压迫之下,所产生的某种共情,他们才会入迷一般,抓住并且不放过彼此;有兴趣将对方逼入绝境,直到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操蛋人生”。他们投向对方的伤害带着强烈的自毁倾向,这既是他们难以自拔的困境,也仿佛是一种深刻的连接。 剧集的结尾,在一系列愈演愈烈、终于失控的冲突之后,艾米和丹尼的人生都已全面崩塌,濒临同归于尽的结局,他们在幻觉中癫狂的画面映照出了一切的荒诞。然而,也就是在堕入虚无的时刻,他们抵达了完全的解放。在终结时分的绝境与幻境中,两个人不但可以互相吐露自己的心声,甚至可以让灵魂合二为一,精神共鸣,互相讲出对方的心声,一起看清心中那个共通的“空洞”(void),也看见了彼此。 《怒呛人生》的制作公司A24有所了解的观众,恐怕很难不想起去年大热的电影,也是由A24出品的《妈的多重宇宙》(又译《瞬息全宇宙》)。《妈的多重宇宙》与《怒呛人生》都以美国亚裔为主角,并且都致力于挖掘和拓展亚裔叙事、突破亚裔的标签化形象,只是《怒呛人生》更加大胆。 通往“虚无”的挣扎是这两部作品共同涉及的元素,正如主角在《怒呛人生》一切崩塌之后感受到的“空洞”,在《妈的多重宇宙》中,它以一个巨大贝果模样的“黑洞”亮相。这个“黑洞”既是女儿心中的深重抑郁和无意义感,也是她毁掉世界的冲动;女儿之所以和母亲为敌,也正是因为她渴望与母亲一同经历这场毁灭。在电影的高潮,黑洞本来是要吞噬掉一切,包括母女之间的纠结、矛盾与压抑的关系,以及塑造了这种处境的阶级、种族与性别秩序。然而,黑洞却被处理为了“他者”,被爱女心切的母亲所“打败”,从而被抛弃,结局似乎又回到好莱坞大团圆的陈腔滥调,母女和解的套路多少迎合了主流价值观,掩盖了结构性的问题,使得故事的批判性落空,这让不少观众感到遗憾。 从这个角度看,《怒呛人生》向前迈进了重要一步。艾米与丹尼的故事并没有提供一条所谓绝处逢生,柳暗花明,重建人生的出路,而是终止在他们在即将同归于尽时一起坠入的那个空洞里。创作者不再避讳直视虚无,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这个空洞“虚无缥缈却又实实在在”(empty but solid)——它既不在那里,又在那里;既黑暗,又光明;既彻底绝望,又出现希望;既无比孤寂和荒凉,又形成了连接、理解、共情和陪伴;既好像什么都没有解决,又好像解决了一切。 (歪脑的专栏、评论和分析文章均属文章作者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